经历轮番变故的宰相府,此时又是天翻地覆,王安石也因为得知家事丛生而急火攻心地病倒在床。一家四口,已经使四个大夫忙得手足无措,可无影无踪的王无泽却更让一家在飞蝇乱撞的寻找当中,茫然无果,这可真是愁煞了众人的急无可奈之心。就在月隐山河、万家灯火的时候,王元泽终于在全家上下望眼欲穿的企盼之中,摇摇欲坠地踏回府门,几个家丁竟然积劳如废而一片憔悴!
当王元泽抖步蹒跚地走入厅堂之时,正见身形孱弱的河湾背负行囊,惨然欲去。两人迎面伫立,一个面容苍白,一个消瘦如柴。今时今日,情随烟飞,心被伤碎,咫尺相对竟然如同天海相隔。河湾首先开口,自是轻声颤抖:“少爷不用费尽心思地躲着我,支配不了别人,我还可以支配自己。”听到去意已决,王元泽虽然心潮沸腾,却忍把万念抛空,他此刻目不转睛,隐有抽泣之声:“天黑了,不然,不然,明天再走吧。”河湾欲留不可又欲别不忍,但既然情无所托,她唯有选择含化苦果:“已然决意离别,白天黑夜,又有什么区别?”自甘痛彻的王元泽轻轻点头,他不怕一无所有,只怕难与爱人共赴天长地久,此时不禁愁绪暗隐地随后乞问:“恨我吗?”河湾泪珠滴零而目光澄清,她的口中之言,自是哀然凄婉:“任何悲痛都不比伤至心死,更加使人难过,今日分离今日别,永不相逢永不见,唯有我对你的爱恨情愁,永无尽头。”河湾一直怀有此生不渝的愿望,还未到地久天长,她便已经织成情丝万丈,也许从此以后,只有东流不尽绕潇湘。
有憾无怨的河湾显得光明磊落而表里澄澈,她默念承诺却只能选择与人擦肩而过。满心绝望的王元泽唯有两行无声之泪,泫然而下,他本想移平盟山,填满誓海,哪怕真金之爱,被人看成尘埃,哪怕自己即将跳入苦海,也情愿把苦难悲哀独自承载!可一旦面对‘你向东去我向西,从此东西各别离’,王元泽顿时难以接受这种永别之愁,他突然转身阻拦地扑向河湾,紧抱她的双膝,倾泄悲愁地失声痛哭:“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壮志成空又消磨了深情,我到底还是落得悔憾铸成。”伤离念远之际,听此哀切痛诉,终有寄托的河湾却因为真爱归复而心有归属,那一颗支离破碎之心,刹那完好如初,静静蹲身以后,她望着泪眼濛濛的王元泽,寸情不移地再许承诺:“我们爱至无悔、人生无愧,不管面临多少危难,我们一定能够共同渡过所有难关。”在一轮皓月之下,星天洒满光华、辉映团圆人家。此时虽是夜深人静,却有一对遗恨鸳鸯,交颈悲鸣!
连遭痛创的王元泽已经病得越来越重,他的每一声喘息,全都牵扯着仁父慈母的揪措之心。又一个春光明媚之日,已经是日上三竿之时,病床当中的王元泽浑惑似醒而双目微睁,模糊之间,他看到围床而坐的父母都是忧容病态。强撑弱体的王元泽却突然环顾远近地急切而问:“湾湾呢?我的妻子呢?”紫莲急急将他按住而慌忙劝慰:“别乱动,躺下,娘的儿子,你快点躺下。”茫茫无措的王元泽却是哀然激动地颓丧自语:“湾湾走了,她一定是走了,我都是自作自受,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的湾湾走了,她是真的走了……。”一对年老夫妇看着英采华年的儿子,病在床上如同神智失常,真是痛得寸断肝肠。
正在此时,气喘吁吁的河湾正好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汤药,穿门而过地走近床前,满面泪痕的王元泽不禁出手急迫地抓住河湾,可惜那煎熬了半晌的良药汤汁,坠地而毁。他如同久别重逢又如同失而复得,此时思虑狂乱地切切出言:“别走,湾湾,你别走,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湾湾,我都要想死你了,求你别走……。”抖然心痛的河湾顿时方寸大乱,她连连安抚,一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才使心焦气躁的王元泽逐渐恢复平静。
半晌过后,恢复神智的王元泽郁郁情深而久久凝视地看着河湾,突然满怀哀怨地轻声出言:“湾湾,这辈子娶了你,我真的很后悔。”温婉轻声的河湾却对曲折今昔,无限珍惜:“元泽,嫁给你,是我一生的福气,能够与你双宿双飞,刀山火海全都无畏。”听此珍贵之言,这个七尺男儿竟然泪流满面:“人生最大的悲惨,就是明知自己最爱的妻子身处千难万险,但却无力保她平安,这些不择手段的奸邪之徒,为什么要残害我善良的妻子?”看着煎熬至此的夫君,真让河湾悲痛万分:“我也同样因为不能保你平安而肝肠寸断,夫妻之间既然同命相怜,即便身处千难万险,也要一同承担。”王元泽更显凄凄焦困且自责自恨:“我不是个好儿子,不为父母解愁,反使父母担忧,我不是个好丈夫,总让妻子心力交瘁,伤痕累累,我最不是个好父亲,失去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是我今生最大的心痛。”相对相怜倍相亲的夫妻二人紧紧相拥而恋恋相依,都是泪流不止又强忍抽泣,河湾更怀白头之愿,但求比翼永远:“元泽,你是爹娘的好儿子,如同雱然梅花雪,志比冰玉洁,你更是我的好丈夫,静守红颜老,共赴白头约,你将来也一定是我们孩子的好父亲,相公,我们还有天长地久,我们还要携老扶幼,共度春秋。”河湾用洁白的衣袖擦去他的脸上泪水,那一举一动,倍含珍爱之情。
此言让人忧心痛碎,王元泽更是情伤语悲:“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你只知地久天长,怎么就不知世事无常呀,你处于水深火热,我怎么忍心看你被水火淹没呀。”一片倾诚的河湾爱无可摧而心不可违:“你在水深火热,我就在水深火热,你在龙潭苦海,我就在龙潭苦海,没有祸福与共,那还叫什么夫妻呢?”美好的心愿虽有千重万重,王元泽却只怕寻梦难成,他此时心怀巨痛却出语平静:“我的妻子又笨又傻,可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湾湾,如果今生今世,你的相公唯有一次不能信守承诺,那就是,因为旦夕祸福而难以陪你共赴天长地久,湾湾听话,大限来时,你一定要坚强。”河湾只怕分离之愁,不惧眷属临忧,她随后擦干眼泪而止住深悲:“我不要坚强,我只要相公,从今往后,我不会流下一滴眼泪,因为我的相公,一定会长命百岁。”这个五月花艳的缤纷之春,河湾的一腔企盼,情愿寄向天地诸神,可是那万端愁绪依然比海还深!
坐在一旁的紫莲原本默默流泪,听到此处,不禁难忍痛哭地凄然痛呼:“娘的儿子,你就可怜可怜你风烛残年的父母吧……。”但见王安石挺起脊梁而一声断喝:“不准哭,我到大限之时你再哭,我还没死,儿子岂有死理?他正值壮年,纵有千般心愿,也都必将实现。”乏力虚弱的王元泽看向华发苍颜的父亲,不禁担起深忧之心:“爹,您惦念家事,操劳国事,肩负天下大事,可家国天下、生前所世,又有谁能体谅您的宏图伟志呀?”王安石在此乱事丛生之时,依然是‘愿与望交织,辛与劳求实’:“人生在世,活一日则应求成志,人若无志,岂可妄盼成功啊!爹爹只求,俯仰不愧于天地,言行不愧于古今。”改革多年,寸步艰难,但这份济世安民之愿,却从未动摇改变。
病体衰弱的王元泽随后通透分析,他的所出之语,漫漫怆兮:“爹,您多年以来的身体力行,让我深有感悟。您为国变法,一不占天时,我朝境内,连年非涝即旱,始终天灾不断;二不占地利,京城地势低洼,处处只显表面繁华,又总被邻国他邦以此威胁且兴兵攻伐;三不占人和,大宋处于半壁江山,竟然人人甘愿苟且偷欢,如今变法未成,守旧之臣却急于扰乱改革,新政之官又急于分享成果。爹,人心各异,大多只图私利,使得泰山也为轻,沧海也成空啊!”王安石纵观今夕,那千秋宏愿却惹来沧桑感叹:“我曾经认为: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可一路走来,如今竟是: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呀。”王安石那悲怨失意的长叹,伴着王元泽气若游丝的咳喘,真是叠叠哀惶,重重苍凉,这一寸府地,竟然弥漫着国忧家愁的万丈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