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空万里之日。熙熙攘攘的闹市当中,有三百六十行之民的忙碌身影。晌午一过,伴着喧腾纷扰之声,一辆穿过浮华的马车正欲驶出皇城,赶车之人是一个入城卖菜的乡间老者,那朽木车中,酩酊欲醉的司马康正仰面朝天地躺在枯草烂叶之上。
接近城门之时,老者回身提醒:“年轻人,马上要过城门了。”司马康虽然昏头樟脑,却似乎别有逍遥:“好,我要出城。”一路颠簸的马车到了绿野荒郊,老者再次回身提醒:“年轻人,到了城外荒野了,你这是要去哪呀?”神志迷茫的司马康目光黯淡地望着高空万丈:“我要去有山有水,有湾湾小河的地方。”老者挥动马鞭,笑堆纹深地响亮而言:“有山有水那可是好地方呀,你看这城市有城市的繁华,乡村也有乡村的美好,虽说地域不同,那也是各有千秋哇,谁敢说谁是谁非呀,年轻人,你说我老汉说的对不对?”司马康由衷称赞:“对,说得好。”老者听后,其乐滔滔地畅爽而笑:“年轻人,你再说说你要去的地方,老汉我就送佛送到西吧。”老者悠然自得,马车在青山绿野之中一路穿梭。
仰卧车上的司马康,忽然之间,仿佛听到河流有声,他虽不辨方向,却顿时清醒:“就这里吧。”老者茫然四顾地疑惑而问:“这里荒无人烟的,你到这干什么呢?一会儿可要日落西山了呀。”司马康似乎感到此处就是地老天荒,他情愿伴着河水流到地久天长:“那就劳烦老人家,挖个坑,把我埋了吧。”老者听到此处,惊慌无措地拉住缰绳,然后纵身下车地开口劝说:“年轻人,你不疯不傻的,怎么说出这又痴又癫的话呀?”然后跺脚叫苦:“这可咋办好呀?老汉我是个安守本分的人,可干不了那坑人害命的事呀。”老人左劝右劝且连拉带拽地把他推下马车,然后对坐观夕阳的司马康连连叹息地扬鞭离去。
在水绕山环之中,看着夕阳西下之景,司马康思潮狂纵、心绪翻腾,他想这玩世不恭和梦中游梦,还有堂皇浮名跟志向功荣,更有那爱国赤诚与操节刚正,可当年那个人人敬重的浩气英雄,如今却早已让人心灰意冷。他仰望长空,悲冲苍穹,感觉自己比缕缕霞光之下的浮尘还轻。陷于迷离自哀之中的司马康从未如此自我反省,他在无力沉思当中,恍惚泪眼之前,竟然闪过一个同样悲戚的身影,他浑然认清来者,不禁怒目圆睁,却听到了入耳袭人的拷问之声:“你是不是还对我的妻子,贼心不死?”闻言怒涨的司马康一跃而起地愤然回击:“我自幼就知道,做人应有羞耻之心,别人的东西,我心中不管有多么喜欢,都不会有聚为己有的意图,王元泽,你夺走了我所珍爱的妻子,居然到了如今,还在贼喊捉贼。”夺妻之恨,至今让他心有不甘,叹只叹时过境迁而此生难追前缘。
面对此意执迷,王元泽不禁横眉怒视地口出鄙语:“你这个自甘堕落的酒色之徒,到了现在,你还是如此一厢情愿。我承认,湾湾是我夺走的,但气节却是你自己丧失的,记得当初,你就对我们报复得无所不用其极,她那时却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心心念念地想着如何拯救于你,即使后来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她也没能把你完全忘记。”听到证实之词,让人不堪深思,昔日万缕千丝,一起袭上心头,难以言悲的司马康五味杂陈,不禁迫切追问:“那现在呢?她对我还有没有……?”没等听完,王元泽便不屑一顾地冷冷出言:“你可真能痴心妄想,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值得让她不变初衷吗?你早就已经配不上她了。”一言击碎痴梦,司马康顿时怒潮难平:“你以为你的阴险就值得她守候,你以为的狂妄就配得上她,要不是因为你暗中作祟地勾结小人,岂能招致他们对于湾湾的暗箭伤人?你早知今日造此恶孽,又何苦当初横刀夺爱?”事到如今虽然情缘已尽,可是往事依旧让人耿耿于心,归根结底都是爱海无垠!
听到因情积恨之人的当头问罪,王元泽立即针锋相对:“我为何跌入陷阱,你难道就没有参与其中吗?多年过后,你竟然还在想方设法对我们伺机报复,如果不是我当年横刀夺爱,她跟了你这种无耻之徒,岂不比轮入无边火海还要痛苦?”听此推论,使人满怀悲愤,司马康顿时激狂难忍:“一派胡言,我的女人,你抢了就是抢了,你不顾我们真情无价,你早该为此付出代价,只叹你害得我几年以来,竟是一错再错,已然对她无以补过,但若深究细责,我的无耻根本比不上你的邪恶。”王元泽听到欲加之过,顿时燃起一腔怒火,随后彼此对比地论证今昔:“我对心爱的女人明媒正娶,怎么能叫邪恶?而且我们早已日久生情,至今互爱互敬,每天都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跟你日夜放荡的寻欢作乐,简直就有地别天差,别再自以为你和我的女人有过什么真情无价。”两个为情所困之人,始终彼此不逊,扰得丝麻难尽、红尘乱滚。
爱人已错过,真情难再得,司马康只觉血泪欲流,此刻痛心疾首:“你让我对她由爱生恨,你让我陷入肮脏沉沦,你只想把我完全取代,却把我对她的痴心不改,变成了难以承载的灭顶之灾!而你这个可恨之人,既然把她强行占有,就应该让她一生无忧,真没想到,湾湾横遭劫难,你竟然还有闲心跑到我的面前反复炫耀,你为什么不去替她担此恶报?”连遭重创的现实,已经伤人伤己,王元泽忽然落落若失,在无望之余,他才被迫做出一个无奈之举:“我和她没有白头到老,又有什么值得炫耀?我今日前来,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曾经她对你的那份真情有多么宝贵,否则你怎能领会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么让人羞愧。想起我们成亲的头一年,她遭受着你的轻薄,承受着你的折磨,可对于我的默默等待,她的回复还是那样让我意外,你不妨现在就亲眼看一看,当年她对你的执着不变和衷情不衰,你如今又拿什么对之承载?”王元泽说到此处,甩手递上一纸诗文。司马康接过展开,看过以后,顿时珠泪奔流而不胜其仇,这几年之前的四行文字,今朝看来,还是句句锥心刺骨:
憾事凝结心自知,寒蝉但愿栖空枝。
冰封千尺消融迟,不恋洞天君莫痴!
那份随风消逝的宝贵恋情,被司马康捧在手中,真是愧痛无穷,此刻最憾万事成空:“王元泽,终究不知,是我失去的多,还是你得到的多?不过你尽管放心,从今以后,我即使羞愧至死,也绝不再对你们施展任何报复?”想到河湾当年的情痴爱切,司马康的连环心结,已然彻底疏解,既然离情幻灭,不如一切就此终结!岂知王元泽竟然负疚成伤而面露绝望,他随后的隐忧之言,说得意味深长:“事到如今,我不跟你论得论失,我只是感觉,这个无常的世道,人人都有旦夕祸福,如果世事变迁,你还能不能摒弃前嫌,和她相依相伴?”此言凄迷,让人不解深意,但司马康却将多年未变的彻骨相思,说得毫无顾虑:“我对湾湾,只有旧恋,再无前嫌,只要我没有旦夕祸福,我就愿意对她永生守护。”听完之后,王元泽微微点头,似乎别无所求:“能否让她回心转意,望你执着不移。”二人将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开诚布公地相互表明,仿佛各自为证,又似乎各守衷情,这无奈的相知自有磊落的真挚,让他们许下传递爱恋的心底默契。
夕阳落尽之时,映满两人身上的霞彩余晖也渐渐消失,在蓝暮幽渺当中,伴着吟吟河水之声,真是魂销人遭遇销魂日,断肠人痛惜肠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