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家连遭打击,河湾连续受难,司马康不但没把怨恨遗忘,反而任由悲愁流淌,他因无以脱离心灵的困苦,竟又倚红偎绿地留连着满园芳春,放荡不堪地往返于花林粉阵。饮酒寻欢,只为作乐,谁知司马康却笑口不开、哀痛难排。
此时正有一位扶佐在侧的红粉佳人,一边殷勤劝酒,一边媚语莺声而问:“将军,美人歌舞,任君开怀,您却为何难以开怀?”半醉半醒的司马康似乎缓缓摇头,却又默默无言地举杯饮酒。又一美人娇声娇气地当众提议:“各位姐妹,今日谁若能把将军逗笑,我就送他一只玉镯。”听到此言,有一女子连忙自告奋勇:“我来讲个贻笑大方的趣事,准让将军笑个彻夜难眠。”一见美人未讲先笑,众人全都你言我语地连声催问。这位女子便轻摆兰花指,张开樱桃唇:“这可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呀,有个二十左右的小官人,成亲将近一年,竟然还是金童未破之身,他的挚友特意带他前来,让姐妹们给他指点迷津,传授春宵秘诀呢。”众女听此趣闻,全都露出皓齿,笑得前仰后合。
红杏丛中的司马康果然舒眉一笑,似乎愁苦渐消:“你还真是编了一个妙趣横生的故事呀。”女子听后,连忙更正:“这是确有其事,并非奴家胡编乱造,别人可以不信,将军却不能不信,因为您还见过这个人呢。”得知此言,司马康举止轻佻地放浪而笑:“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这样的人。”女子随后证其真实地细说此事:“何止见过,将军您当时还打了他呢。”司马康闻言惊愣:“我何曾打过这样的人?”围绕司马康的其她美人,也全都凝目倾听,女子随后柔声讲诉:“您当时可没像现在这么容易亲近,您那次啊,就像猛虎发威一样,把王大人带来的那个陈姓小官人打得皮开肉绽呢。”女子说到此处,似乎当年情景还是历历在目。
群芳当中的司马康走在烟花路上,虽然肆意放荡,却依旧往事难忘,经此提示以后,王元泽经曾说过的一句话,竟会使他反复忆想:你今日打伤的,不是一个负心之人,而是一颗贞节之心……。一根轻丝,牵得万思回荡,醒悟之心,痛得百孔千疮!司马康的手中酒杯,不禁颤然坠碎,他此刻神情木然,却是心潮狂澜。众人随景而惊,就见一位女子声色柔媚地纤手轻推:“将军……?”抖然清醒的司马康却猛然起身离席,一副拒人千里的惶恐神态。正在众女不明何故之时,司马康竟然抓起衣衫,落荒而逃。
这一反常态的惊乎所以之举,弄得那名女子倍受指责,有人不禁开口埋怨:“你用别人的贞节比他的风流,就像沙石比金玉,谁能承受得起这种差距呀。”女子无辜辩解:“我本来是想打趣助兴的呀。”一语弄得巧成拙,众人皆是难奈何!
光天化日之下,亦步亦趋的几个士卫看着他们的将军不顾衣装散乱,漫步街头而仿佛魂飞魄散,只能相顾无言。此时的司马康想到往日情景,只怕前缘如风,他的千愁万绪全都载满了懊悔之痛,数年以来的游戏人生,似乎难抵曾经的一刻心动,那久积怀中的昔年旧情,总是让他幻想重温旧梦……!正在他漫无目的地游逛之时,竟有一个悲惨场景,震撼得众目皆惊,只见一杆魁梧之群,手持数柄长棍,将一个弱不禁风之人,打得遍体伤痕。
神智混沌的司马康虽然眼前模糊不清,但却认出了那个伏地匍匐又血染满身的孱弱女子,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心如石木,不想却在此刻心如刀绞。司马康身形癫狂地扑跪于地,抱起那个爱恨交加之人,抚着她的乱发纷纷,痛得自己肝肠寸寸:“湾湾,湾湾啊,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啊?湾湾,你醒醒,你快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于此同时,那群手持棍棒的跳梁小丑,刚要惶惶逃窜,却被随行士卫一一擒拿。
在这乱云乱风的乱是乱非之中,奄奄一息的河湾幽幽转醒,她微微睁开暗淡无光的迷离双眼,字字含悲地断续而言:“司马康,我曾有负于你,宁愿被你,置于死地……。”听到此处的司马康,真是心也揪措、魂也消磨,他不禁一迭连声地凄然申辩:“不是我,湾湾,这次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湾湾,这次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河湾的脸上血泪模糊,她虽然昏沉虚弱,却显得切切焦灼:“司马康,你怎么,怎么变得,敢做,不敢当啊?即便是你更加凶恶,我也对你,难以奈何?”不胜委屈的司马康因为愧疚深长,更觉神魂懊丧:“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湾湾,我在你的心里,已经残忍到这种程度了吗?”身心痛楚的河湾无力多思,已是气若游丝:“有的人说,人生苦短,有的人说,人生漫长,司马康,你的人生,是短是长,望你自己,细细思量,还请你,请你,及时醒悟,莫要,再入歧途。”这个曾经的故知旧爱,如果还能让河湾怀有一丝牵挂,那就是希望他把虚浮抛下,回归正义生涯。
耳听此言的司马康在无地自容之中,负疚难承且满怀沉痛,对于怀抱之人,他讲出肺腑心声:“我的一条歧途,可比正道走得还要辛苦,你岂会知道,你姑姑在临终之前才终于告诉我,因为她们从中设计,你在出嫁之时,竟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新郎并不是我。所以那天我是成心逼你和我相见,虽然时过境迁,已经无法回到当年,但我还是特别希望能够亲耳听到你说,从来没有背弃过我,从来没有辜负过我,也算不枉我受了这千辛万苦的多年折磨!想起曾经,你对我句句都是海誓山盟,可是如今,你怎么忍心,连这最后一点温情,即便是已经冷却的温情,全都没有给我,湾湾,告诉我,到底因为什么?”多年以后,司马康终于得知,当年的河湾曾对自己那样难舍难离,那样痴诚不渝!
旧情千丝万缕,河湾如今只想断绝彻底,她的迷离眼中,只有风醉云醒:“莫道地久天长,缘去皆剩凄凉,司马康,我能否,能否再次,向你拜求,我的孩子没有过失,司马康,只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将为人母之人……。”自从梦断尘泥,故人便是遥不可及,了然方知的司马康不禁泪流满面地紧抱河湾,他终于下定决心,从此抛尽迷尘而挥散阴云!此时的司马康宁愿独守孤梦,他心弦抽动地痛诉乞求之声:“一个误会酿成终身后悔,一次过错竟使永生错过,往事痛定思痛,痴梦说与谁听?既然寻梦难成,那我只求以往伤害过你的邪恶之行,能够得到你的宽容。”想起曾经的所作所为,司马康已经难以追悔,他在此刻终于醒悟得知,自己无论是爱是恨,全都发自一片痴心!
沦落苦海的河湾,听到此言,已然双泪阑干,她虽是穷途孤雁,却宁可原地盘旋,在恶难面前,河湾徒存心愿而畅想无限:“我希望,这世上,天地相通,仙凡为伴,贵贱相融,穷富互补,愿我和我的丈夫,祸福与共,更愿我亲爱的孩子,平安出生。”陷入渺茫的司马康,带着一生的长痛和悲彻的真诚,只想使那纯净的曾经,在心中恒久完整,他用始至相恋的尊重,埋葬了自己刻骨铭心的痴情:“朝思暮忆难相聚,重逢竟在放浪时,爱也迟,恨也迟,觉醒宁守终生痴!湾湾,你曾为我守身如玉,我愿为你终身不娶。”然后,便对静静等待的士兵,施以庄严的命令:“来人,护送,王少夫人回府。”看着卫士小心又匆忙地执行而去,司马康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方正雄姿,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缩缩后退的那些被擒之人,缓缓走向一个七尺大汉,忽然伸手抓向他的咽喉,阴沉而问:“谁干的?”就听大汉抖声而答:“那女的买药不给钱……。”司马康随后猛一用力,疼得大汉急声招供:“吕升卿大人。”司马康?然松手之后,大汉顿时堆坐于地。
溢满热望的宰相府内,一团幽渺之云,正萦绕着王元泽起浮不定的焦狂之心。他在忆念今昔之中,忽尔凝思,忽尔激动,忽尔坐如针毡,忽尔抖步零乱。看着一只惊鸟而无处可落的儿子,紫莲劝慰无益,唯有目随人移地唉声叹息。
此刻的王元泽刚刚跌身落坐,就听到青竹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回来了,回来了,少夫人回来了……。”母子二人喜出望外,一前一后地慌忙迎出之时,就见青竹的身后,血浴满衫的河湾被不醒人世的抬了进来,面对这个‘尤恐恶梦真变成’的凄残现实,目光凝滞的王元泽顿时血惯瞳仁而僵成木人。眼见惨不忍睹的一幕,力尽气竭的紫莲一声痛呼便晕厥过去。随后是乱如游蚁的几个家从,惊声尖叫的疾呼呐喊:“快,再去请一位大夫。”在庭如闹市的错往横来当中,王元泽小心翼翼而隐隐抽泣地轻轻上前,他屈膝俯身之后,抓起河湾血迹凝结而紧紧攥起的拳头,就见掌中断成两截的纯白玉镯,依然晶莹剔透。王元泽刚刚是一刻三秋,此时却是遗恨千秋,他凝视良久,突然一口鲜血,四射喷出,随后便心魂飘摇地昏然栽倒。措乱无序的几个家从都将双拳当成四手,有人急急痛叫:“快,再去请一位大夫。”真是祸不单行,这所苍凉之境,凄哀之宫,有沉沉荡荡的回悲之声,天塌地陷,只在一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