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魂断一半的王元泽在病榻当中,悠悠转醒之时,他模糊不清的双眼,隐隐看见母亲守在床边,紫莲泪痕虽干却是容颜灰暗,有气无力的王元泽只是轻轻出言:“娘,她走了吗?”这位慈爱母亲,难以理解地抽泣而问:“儿子,你可让娘如何是好呀?这个媳妇,你当年娶的坚决,如今又休得突然,我儿不是有始无终之人,为何做此始乱终弃之事啊?”耳听此言,王元泽竟然泪光呆滞地颤颤自语:“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一声哀叹的紫莲不由苦苦相劝:“元泽,你心心恋恋故时人,念得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想你们成婚五载,也算相亲相爱,怎么忍心不到白头,就落得分飞两散呀?”听完之后,王元泽再也无法隐忍,他突然趴在母亲的膝头,失声大哭地哀哀痛诉:“娘啊,我心非石,我心非石……。”那份无以承受的凄苦之情,把这个风彩卓绝的才智男儿消得分外憔悴,一夜之间,滚滚真爱,缘何流向天外?
在此悲悲切切之际,竟然有人扶住他的双肩,擦干他的泪眼:“即便是你心如青石,我也必然执于怀中,日夜暧之。”王元泽与其四目相聚,不料竟会骤然怒起:“马上滚出去,为什么还不走?滚,你滚呀。”怒吼之间便把这个结发之妻狠狠推离。滚落于地河湾匍匐上前,趴在床边,拉住他的衣袖,哀声乞求:“你是我的相公,别赶我走,元泽,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要离开你,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腾然立起的王元泽不理凄凄哀求,他随后竭力无余地甩开衣袖:“王家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马上给我离开,免得自取其辱。”王元泽曾经最求海枯石烂,如今却只想爱断人散,而且坚决得无可回转。
面对无情之人,河湾强忍哭泣,她站起以后,那字字恳求,说得沁人心头:“任何人的侮辱,我都怕,我只是不怕你的侮辱,你可以对我绝情,但我依旧对你衷情,你赶我走,我不得不走,但我一定要看着你无病无灾且无忧无愁,你如果想让我早一天离开,那你就早一点好起来。”听到最后的请求,王元泽依然无心挽留,他似乎画了一道鸿沟,从此只想一休百休:“情意终结之后,就像枯萎的草木一样,与其等到草木腐烂再扔,不如现在就将它化成灰烬,也好彻底绝望。”河湾听得悲愁交加,不禁潸然泪下:“你我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有结发之恩,我必须要把你治好,不是为了索求报答,只是为了自己走得了无牵挂。”王元泽却是不屑一顾且又伤人无度:“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不用你治,我也死不了。”王元泽曾经的誓言在此一念之间,竟然化为枉言,似乎真是动情容易守情难!
不再哭泣的河湾依然心如金石地一再坚持:“我别无所求,只对此事,说到做到,如今,我已经孑然一身,你又能奈何我什么呢?”王元泽听后,却是拒不领情而语出凄冷:“你我从此水火不容,你熬的药,我一口都不会动,只请你别处谋生,然后,我自会另请高明。”坐于床边的紫莲面对儿子的变化无常,媳妇的情深意长,真是左也彷徨,右也惆怅,昔日一家圆圆满满,竟会突然面临离别分散,紫莲不禁泪洒衣衫地一声长叹:“我们王家怎么就没有一个安宁之日呀,你爹天天在朝廷苦撑,你们却在家中如此折腾,对于夫君儿女,娘虽然尽心尽力,却又最觉有心无力呀。”二人顿时垂头不语,虽然愧疚自取,却各有无奈之举。
疾病缠身的王元泽果然执意孤行,河湾每日熬制的良药,他全都拒不服用,当真不顾病痛,几天之后,曾经形影不离的恩爱夫妻,一个是衣带渐宽,一个是病体愈重。暗自祈祷的河湾一颗决心被人狠狠揉碎,恋恋痴情也被人无情击溃,这种相互折磨,干涸了一条潺湲爱河!与此同时,也加重了紫莲的深担之忧,揪心成结的紫莲,因为无计可施,急得夜不能寐,唯有以下策相对了。
这日一早,紫莲带着丫环青竹敲开了河湾所住的西厢房门。多夜难眠的河湾被雪上加霜的双重摧残,折腾得憔悴不堪。落坐之后的紫莲,忍泪忍痛而开门见山:“我给你收拾了衣服,也准备了银两,还有你的父亲留给你的书稿也全在这了,孩子,王家遭此劫难,让人无奈万般,看此情景,你们夫妻两人已经是缘分尽了,你离开以后,再另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吧。”默默静听的河湾带着赤子之心,藏起真爱之深,怀着忆念之痛,留下梦断之魂,她成了一个四面悲歌的绝望之人,此时的河湾显得弱弱呆滞又切切哀痴:“我想,再去给他买些药,送回来以后,我就走。”泪落两行的紫莲不禁幽幽一叹:“难能可贵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快去快回吧。”河湾站起之后,步履艰难的身影便摇摇欲坠而戚戚消失。
痛满心怀的紫莲,不愿看到鸳鸯情意毁,却也只能顺应孔雀东南飞,她此时更加难忍泪垂:“我既然无法两面顾全,也只能忍痛舍弃一个了。”紫莲泪眼四顾之时,目光突然停留在桌案上面的瓷盘当中,她深觉奇怪地开口询问:“那是什么?”青竹顺势望去,随后回答:“夫人,那是一盘杏子,都绿着,还没熟呢。”紫莲看着满盘青杏而疑惑自语:“好端端的,这个孩子弄这么多没熟的杏子干什么呢?”青竹对此异常之举,也是难以理解:“一定是在后花园摘的,没熟的杏儿呀,特别酸,真是奇怪,少夫人以前从来不吃这个。”紫莲垂思片刻,不由大悟而起地急切吩咐:“快,赶快去把少夫人追回来。”青竹不明就理而问:“夫人,怎么了……?”紫莲不由分说地连声嘱咐:“快去,快去,再多派几个人去,马上把她追回来。”青竹连连点头,慌慌张张地急跑而去。
来回踱步的紫莲暗自盘算之后,打定主意便直奔儿子房中。郁郁积伤的王元泽此刻正在床上半坐半卧地凝目深思,就连母亲推门而入他都没有发觉,直到紫莲匆匆上前地急声呼唤,他才好像沉睡初醒了一般。紫莲未等喘均,便直言而问:“元泽,你告诉娘,在此之前是不是还经常跟你媳妇合房?”王元泽惊愣之时,恼然成羞地拽被蒙头:“娘,您怎么连这些都问呀?”不管面对任何疑问,王元泽总是言词闪烁而非逃即躲,看着藏头露腿的儿子,紫莲肃然正坐而显得果断坚决:“人若情绝意尽,如同覆水难收,娘是管了人却管不了心,但是,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媳妇,娘却不能不要自己的孙子。”紫莲说完以后,便要起身离去。
字字入耳之时,蒙在被中的王元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然掀开被子,窜起虚弱的身体,竟然赤脚下床地拦住母亲,随后难以置信地颤颤而问:“娘,你说什么,湾湾有我的孩子了?”紫莲郑重出言:“看她的种种表现,应该不会有错,娘不能任你胡来,这个媳妇,你不要娘要。”选择忍痛割爱,王元泽是怀着怎样难猜的被迫无奈啊!他带着欲诉还休的千思万念,听着母亲的责备之声,竟然万般激动,笑得如获重生:“娘,我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我的妻子那么善良,那么美好,我的孩子身上,将来一定会有无数的美德,我感激我的妻子,是她让我成为这世上最满足的丈夫。”然后心切难耐而显得急不可待:“娘,我现在就去找湾湾。”紫莲一把抓住狂躁无常的儿子,随后连声安抚:“你媳妇刚刚出去给你买药了,娘已经叫人去找了,听话,听娘的话,赶快穿好衣服,陪娘安安心心地在家等着就行了。”王元泽面对纵横交织之痛,想着骨肉连亲之情,似显冷静地点头依从,但他的心中却有一团熊熊烈火正在袅袅升腾。
在春色繁荣的街头,神思恍惚的河湾如同孤魂梦游,也许天各一方之后,还剩相思依旧。想那往日欢愁,全都让人不堪回首,一切只能独自承受,长河之爱既然东西分流,让人如何奢求天长地久?
事已至此,河湾只想让自己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她走进了一个百草齐全的药铺,一边抓药之时,却在暗暗思量,虽然情缘结束,仍旧是心怀坦荡,虽然即将分离,却不能因悲成伤。她付了药钱之后,便抱着寄予厚望的大包草药,心事重重地郁郁离开。大街还是那样热闹,自由的燕雀悬在空中来回飞绕,可是河湾刚一抬头,却惊栗失色地看到一群手提棍棒的高头大汉,来势汹汹地将自己四面包围,其中一人伸手点指地破口大骂:“她就是偷药的贼妇。”万分恐惧的河湾有口莫辩,她不是是非之人,却总会贪上是非之事,在无处可逃之中,河湾紧抱怀中的草药,那荡如秋千的忽高忽低之心,不想又有一场恶难,危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