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严庄肃的开封府,禁军士卫全都衣冠楚楚。就见大堂之上,‘正大光明’的金字牌扁,威光振人。现任判官蔡京傲目上坐之后,一见立于堂下的竟是宰相儿媳,连忙奴颜媚色地起身出语:“失敬,失敬,居然是少夫人大驾光临。”就听河湾大气凛然地迎面质问:“我听说,蔡大人断案,以强者为是,以弱者为非,不知传言,是否属实?”听到此话,蔡京堆笑而答:“少夫人这是哪里话?下官一向秉公办案,绝不徇私枉法。”此言一出,就见一旁的含冤老妇屈膝跪倒,随后痛不欲生地开口乞告:“大人要为民妇申冤呀,否则我将死不瞑目呀。”蔡京一见又是这个三番五次前来告状的半百老妇,顿时气急败坏,他刚要怒目训斥,忙又转向河湾,面有难色地悄声吞吐:“少夫人,在下不过一个小小判官,授理此案多有不便,不如压后再审吧。”河湾却是刻不容缓地厉声责问:“面对一桩冤案,蔡大人岂能临阵逃脱?还请速速办理,免使平民含冤受屈。”架在火上的蔡京对于此中玄机心知肚明,此时也只好顾虑重重地抖胆依从:“下官现在就审,现在就审,敬请少夫人入坐听审。”两个今非昔比之人,各展本色,只能咸淡自知。
心潮起伏的河湾坐定之后,苦面堆笑的蔡京才敢缓缓入坐,然后似显威正地昂首问案:“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快快诉说。”跪在堂下的老妇随后语震人心:“回禀大人,民妇谢刘氏,我要状告宰相的亲家顾大娘,她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为所欲为,天理难容呀。”连连虚喘的老妇所出之语可谓字字清晰。此言一出,如雷贯耳的河湾顿时欲断心魂,她僵坐如塑之时,忽听威木惊堂,只觉离魂飘荡,又听蔡京高声责斥:“大胆刁民,简直无理取闹,公堂之上,天理昭昭,可你这一介朽妇,竟敢几次三番对宰相亲家恶意污告,真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蔡京说话之时,伸手点指,显尽耀武扬威之势。
就见泪雨滂沱的老妇抽抽噎噎地控诉罪行:“大人明鉴呀,民妇若有半句假话,宁愿永世不得为人,请听民妇从头说起。我的夫家布衣经商,十年之前撒手西去,留下老妇和小女玉桃相依为命,玉桃自幼聪慧俊秀,写诗作画无所不能,民妇家中衣食不愁,只等女儿成年之后,招一贤良少年做个养老女婿,如若成此心愿,我们这与世无争的一对母女,便余生足矣。可那仗势欺人的顾大娘,提亲不成,就把个好端端的孩子强行抢走,老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跳进火炕。大人,青天大老爷呀,顾大娘恶罪难饶,您可一定要为民主持公道呀。”老妇说到此处,已是锥心泣血,哭得怨恨交叠。
听到哭诉,见此情景,不耐其烦的蔡京更是推诿不定:“此案还须详细查明才可审判,本官不能听信你这疯癫老妇的一面之言。”老妇闻听以后,不由双膝跪行地急切乞求:“大人呀,民妇别无所求,只要虎口之中的女儿回到身边,从此团圆,不管她是疯是傻是病是残,民妇必定不再深究,我不要公道,我只要女儿,民妇稍稍闭目,就能看到玉桃所遭受的恶极之苦,我倾心护养的女儿如今过得猪狗不如,沦为别人的玩物,大人如果官官相护,那不光成全罪恶,更是葬送无辜呀。求求大人,赶快派人救我女儿呀,大人,救我女儿,救我女儿……。”面对他人的粼粼凄伤,蔡京只觉无关痛痒:“公堂之上,不是哭哭闹闹,就能换不来公道,而且本官暂时无人可派,需要察明真相,然后再让知府大人给你交待。”举目旁观的蔡京毫无原则,不分善恶,对待两厢强弱,只知见风使舵!
面对难结之果,听到推脱之说,老妇声嘶力竭地呼天抢地:“大人呀大人,女儿身遭蹂躏,民妇心受煎熬,这比生离死别,更加痛苦百倍,民妇不是造孽之人,不该受此恶报,玉桃性情刚烈,不该结此恶孽呀。自己的一时之乐,怎能强加在别人的一世痛苦之上啊?大人呀,救民于水火,不正是官之本责吗?大人,救我女儿呀,我不要公道,只要女儿,救我女儿,救我女儿呀……。”听到哭诉之言,背离公正的蔡京继续公然表演:“大胆刁民,休要胡言乱语,堂下这位夫人,聪慧贤德,知情达理,雍容华贵,出身名门,正是宰相儿媳,你不可信口雌黄地污灭权贵。你既无人证也没物证,荒唐之词,本官岂能听从?”闻之此言,伤复成伤的老妇顿时目瞪口呆,她惊看河湾而绝望成哀。
在了解全程又详知因果以后,难以预料的河湾伤至悔恨而负疚难脱,她带着愧对天地的良知折磨,宁可承担这场无耻横祸。此时的河湾缓缓起身地颤颤出言:“我就是她的人证,这位老妇句句属实,只请蔡大人秉公办案,雪此深冤。伤害已经造成,公道岂能不要?我现在就赶往顾家,前去救人。”蔡京顺应事态,连忙显出媚态:“来人呀,赶快来人,护送少夫人,保护少夫人。”带领在前的河湾随后抬起千斤之足,迈开艰难之步,面对公义和私亲,她勇于担当地奔向大义灭亲之路,那位呆若木鸡的老妇,也连忙紧随其后。战战兢兢的判官蔡京,贼目远眺地看着一队护卫随之消失以后,连忙擦去额间冷汗,然后吩咐属官:“快去告之吕惠卿大人,免使局面难以掌控啊!”属下差役急如风逐云烟一样地匆匆而去。
罪恶之事,扰乱俗世,详知真相而维护正义的河湾带领一队官兵迅速来到了大敞四开的顾家门外,那救女心切的老妇狂燥失控地冲进府门,她嘶泣哭喊而边找边叫:“玉桃,娘的女儿,玉桃呀……。”老妇正在四处寻找之时,就见一个家仆跌撞而出地上前告知:“新夫人跑了,新夫人又跑了,老夫人和少爷已经追出去了。”忧心焦措的河湾与惶惶失神的老妇马上顺着家仆所指的方向,步步紧急地前去追寻。一直追到山涯水岸,才隐约听到伴着惊涛骇浪的嚎叫呼喊,快速爬上岩石的河湾,在触目惊心之间,不由心神震颤,只见玉桃泪眼无望地站在悬崖江边,她纤体摇摇,衣衫呼啸,随时都可能跳入白浪江潮。
数米之外的顾大娘虽然不敢靠前,却在怒目咒骂:“你这丢人的贱人,不在家里谨守妇道,却跑到天边来又哭又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寻死逆活。我年轻的时候,若能嫁给这么富贵荣华的好人家,别说是柱子,就是嫁鸡嫁狗都求之不得,你就知足常乐去吧你呀。”私心扭曲的顾大娘,自从一朝暴富以后,谁若不甘逆来顺受,她就似乎与谁有仇。一旁的柱子坐地大哭,唯有声声呼唤,可他招来的却是老少百姓的陆续围观。看着当局之人团团乱转,旁观之人指指点点,河湾踉跄上前地失声痛喊:“玉桃,你快回来,都是我的罪过,我愿任你惩罚,只要你能回来,必然公道还在……。”闻言不满的顾大娘竟然张嘴大叫:“小河湾,你来的正好,有权有势才叫公道,赶快过来给我撑腰哇。”尤不悔改的顾大娘将人逼得走投无路,自己竟是底气十足。
那脚踏黄泉的玉桃,此时长发乱飘,她只觉眼前尽是恶魔鬼魅,不由目放仇光地横眉冷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在恶势面前,任你是一腔傲骨还是一身清白,终究都会落得万般无奈呀。”心焦如焚的河湾随后满面泪流地高声乞求:“玉桃,你的母亲年事已高,你怎么忍心不为她老尽孝,只要你回来,我发誓,我对天发誓,我愿任你惩治。”魂离梦断的玉桃却是带着一身刚烈而怒目痛斥:“你所发之誓,一文不值,休想骗我年少无知,我若想要脱离苦海,只能葬身长江,我要让这滚滚江水,还我清白。”心如死灰的玉桃说完之后,不禁仰天嚎啕:“娘啊,女儿不孝,不能带着污垢之躯来侍奉您老,养育之恩,唯有来生再报。”话音至此,玉桃竟然一声长啸,便倾身栽进浪潮。就在人去岸空的众目凝结之时,那刚刚攀爬临近的玉桃娘,匍匐上前地凄厉呼喊,却只用颤缓的老手抓住了迎风飘来的一条丝帕,亲情已断,让人万念皆断,就在河湾哭跪于地的一瞬之间,无所依托的玉桃娘竟也翻身投入渺渺水府。
两条无辜生命的含冤结束,让人罪何以恕?河湾恍惚良久,才看清了手中紧攥的丝巾之上,血泪和成的一首绝命诗文:
云儿善,风儿恶,茫茫四顾泪婆娑。晴天雷,无处躲,满嘴胡言巧铸错。
梦已破,身已浊,唯怜老母半百过。儿不孝,天公薄,死难瞑目奈若何?
上有天蓝云淡,下有怒浪狂澜,伴着飞鸟盘环,疾风回旋,一瞬终结的两条鲜活生命,成了人们谈是说非的口中流传。此时有人痛惜而言:“这娘俩还有不少家财呢,花完再死也不迟呀。”有人随声而论:“她家还和我家沾点亲呢,这家产我可有份。”破口不停的顾大娘听到此话,不禁尖声叫骂:“放屁,她家姑娘是我儿媳妇,财产自然都是我的,你们谁都轮不到,一个子儿也捞不着。”然后安慰脚下的柱子:“儿啊,别哭,这是个无福的人,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天到晚也不给人好脸色,娘再给你弄个更好的。”真是身贫无畏,心贫可畏,身残无罪,心残可悲,一旦有了权力的倚仗,人的行为卑鄙又有何妨?一旦心思被金钱膨胀,竟会使人丧尽天良。哀切愤慨的河湾看向愚陋至极的顾大娘,她一字一顿地颤声命令:“把她给我拿下。”眼看士兵一拥而上,顾大娘摇头晃脑地跺脚尖叫:“小河湾,你疯了,你抓我干什么呀,我可是你姑姑,你个没良心啊,你六亲不认啊,你们放手,你们这些小兵小卒,谁敢抓我,全都给我放手……。”愚不可挡的顾大娘正在蛮力挣扎地缩缩躲闪,可突然之间,她竟目露恐惧,霎时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