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佐治。本来,莱奥帕迪·金若是死在八一五号房,可能还会带点惩恶扬善的色彩。因为两年前,那屋里有个女孩自杀了。这女孩登记名是玛丽·史密斯,但一般人都叫她伊芙·塔利,真名则叫伊芙·米勒。”
那大汉一屁股靠在留声机上,闷声道:“我可能还没睡醒。听着实在让人恼火,我们是有个妹妹,名叫伊芙,在卡尔顿旅馆自杀的。那又如何?”
史蒂夫怪笑一声,说道:“听着,佐治。你曾和我说,是昆兰登记八一一号房的女孩入住的。没错吧。你说莱奥帕迪登记的是八楼房间,不是高档套房,因为他手头很紧。实际上他手头倒不紧,只要有女孩陪伴,他根本不在乎住哪儿。这个你早知道,也是你一手安排的,佐治。
你甚至还让彼特斯从旧金山罗利市给莱奥帕迪写信,让他过来的时候住在卡尔顿旅馆——因为旅馆和夏洛特夜总会的老板是同一个人,仿佛沃特斯大佬这样的人很介意乐队领队住哪里一样。”
米勒脸一下变得刷白,毫无表情。他颤抖道:“史蒂夫,天哪,史蒂夫,你都在说什么啊?你怎么能——”
“抱歉,老兄。我以前很爱和你一起工作。我也很喜欢你,或许现在也很喜欢。可我讨厌那些人为了报私仇,杀害无辜的女人或诬蔑她们。”
说着,他举起一只手,停在半空。那大汉道:“别紧张——看这边。”
盖夫的手从一堆唱片中抽出来,握着一把柯特点四五手枪。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向讨厌私家侦探,他们大多不过是一群破落的受贿鬼罢了。今天对你倒是刮目相看了,你还有点脑子。哼,我猜你都去过法院街一一八号了吧,是不是?”
史蒂夫放下空手,直直盯着那把柯特手枪。“没错,我看到那个死掉的女孩了,给你亲手掐死的。他们会查清楚的,老兄。杀害多罗丽丝·奇奥萨的女仆同样也是犯罪。警察会比较这两宗案子,也会发现黑头发持枪女人昨晚就在卡尔顿旅馆,然后串起整个故事。只要有旅馆的信息,真相就大白了。我给你两周时间,前提是动作要快,快,懂吗?”
米勒舔了一下嘴唇,轻声道:“没什么可急的了,史蒂夫。不用着急,我们要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可能不是最好的方式,也不是最巧妙的。的确不是最巧妙的,莱奥帕迪坏透了,我们疼自己的妹妹。他把她变成一个荡妇。我妹妹很天真,对这个花哨的浑球儿情有独钟。这浑球儿发迹后,便把我妹妹抛弃了,找了一个红头发的纵火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抛弃我妹妹,伤了我妹妹的心。我妹妹自杀了。”
史蒂夫厉声道:“那你们当时干吗去了,剪指甲吗?”
“事情发生时,我们都不在她身边。不久后,我们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史蒂夫道:“如此你就可以杀害其他四个人了,是不是?那多罗丽丝·奇奥萨呢,她和莱奥帕迪根本没任何关系,你怎么忍心杀害她呢,就为了你所谓的复仇。你真让我恶心,佐治,还叫上你兄弟那种黑手。”那大汉咧嘴笑道:“够了,佐治。他身上有枪——别站在他背后,也别挡在他前面。一枪崩了他算了。”
史蒂夫直视那大汉的点四五手枪,一脸白骨铮铮。唇间发出一声冷笑,目光冷峻,深不见底。
只见米勒拖着羊毛拖鞋,绕到桌子一端,走到史蒂夫一侧,拍了拍他的衣兜。又退到后面,指道:“在那里。”
史蒂夫轻声道:“我肯定疯了。刚才明明有机会抓住你们,佐治。”
盖夫·塔利大叫道:“离他远点。”
他一下走到屋子对面,用柯特手枪狠劲指着史蒂夫腹部,却抬起左手,去摸史蒂夫胸前的内衣口袋。眼神犀利,只盯住对方眼睛。他拿出史蒂夫的枪,从背后交给兄弟。
“拿着,佐治。”
米勒接了枪,急忙远离那张大桌子,远远站在角落里,盖夫·塔利也从史蒂夫身边退开了。“你玩完了,智多星,”他笑道,“你得明白,要出山只有两条路。我们还有时间,你没对其他人说,是吧?”
史蒂夫静若磐石,脸色发白,嘴角似笑非笑。他死死盯着那大汉的枪,目光竟有些迷惑。
米勒道:“必须要那样吗,盖夫?”声音有些沙哑,平平的,毫无往日柔和的磁性。
史蒂夫微微转过头,看着米勒。“当然要如此,佐治。你们不过是一群流氓破落户罢了。头脑肮脏,残忍歹毒,为了复仇竟不惜伤害几条无辜生命。此时此刻,你们真是名副其实的冷血动物,贱种。”
盖夫·塔利笑了,用拇指晃了晃手枪,“快乞求你的上帝吧,老兄。”他奚落道。
史蒂夫厉声问道:“你们以为就凭那玩意儿就能杀了我?我知道里面没子弹,杀人犯。你最好还是用你杀女人的狠毒法子来杀我吧。”
那大汉低下眼睛,一头雾水,然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哼,这地上灰尘足有一尺厚,”他笑道,“你看好了。”把枪指向地面,扣动扳机。那弹簧干瘪地弹在枪膛上。那大汉脸色大变,不禁抽搐了一下。
一时无人说话。良久,盖夫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兄弟,低声问道:“是你,佐治?”米勒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才蠕动着嘴唇,说道:“是我,盖夫。史蒂夫开车过来,下车的时候,我就站在窗边,看他进了车库,那车估计还热着呢。我们杀的人够多了,盖夫,太多了,所以我把你枪里的子弹都卸了。”
米勒把手指放到侦探手枪的扳机上。盖夫两眼圆睁,正纳闷儿自己那把枪如何会熄火,一怒之下,狠狠踢了一脚,猛地摔了那把空柯特。
米勒定了定神,一动不动站着,含糊道:“再见了,盖夫。”声音竟像个老人。
那枪在他小巧的手上震了三次,烟从枪口袅袅升起。壁炉里有一片木头翻个身,又掉下来。
盖夫·塔利怪笑一声,弯下腰,又迅速站直。枪从他手里落到地板上。只见他用大手压住腹部,缓缓地说道:“兄弟,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一定是这样,肯定的。”
声音越来越弱,腿开始缠在一起。史蒂夫快步上前,狠狠抽了几下米勒下巴,那大汉还在往下倒——就像一棵树那样缓缓躺下。
米勒穿过屋子,撞了下墙。一个蓝白相间的碟子从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枪从他手里落下来,史蒂夫冲过去,把枪抢了。米勒蹲下来,看着他兄弟。
盖夫·塔利头朝地板,双手撑地,最后静静地趴在地上。就像一个人困极了,永远地睡着了。
窗户开始泛白,从红色窗帘四周透进来。烧裂的木头在壁炉里冒烟,剩下几缕火苗在灰烬里闪烁不停。
史蒂夫喃喃道:“你救了我,佐治——你也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我抓住机会过来,是因为我想要证据。你到桌子旁边去,把一切都写出来吧,最后签你的名字。”
米勒问:“他死了?”
“死了,佐治。你杀了他,把这个也写上。”
米勒轻声道:“太可笑了。我想自己干掉莱奥帕迪,亲手干掉他。
在他最风光的时候,杀了他,然后就自首。可盖夫却想做得漂亮,这个莽夫,没上过一天学,一天离不开拳头。他想用拳头结果莱奥帕迪。这可能就是他赚钱的办法吧,法院街那栋房子,是杰克·斯托亚诺夫帮他打理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杀死多罗丽丝·奇奥萨的女仆的,这不算大事情,对吧?”
史蒂夫道:“写吧。你就是那个假扮女孩,给莱奥帕迪打电话的人吧,是不是?”
米勒道:“是的,我自然会写上的,史蒂夫。签了名,我就可以走了吧,只要一个小时就好。可以吗,史蒂夫?就一个小时,给老朋友提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史蒂夫?”
米勒笑了笑,脸色却不变,竟有些阴森。史蒂夫弯腰看了一遍盖夫,他仍然趴在地上,脖子上脉搏已不跳了。史蒂夫抬头道:“是死了……好,你可以去一小时,佐治,写好就可以了。”
米勒缓缓走到橡木高脚桌前,轻脚轻手。桌子边缘布满了黄铜钉子,久经磨损,已经没有光泽了。他打开抽屉,坐下来,找到一支钢笔。拧开墨水瓶盖,开始写字,字迹整齐,清晰,不愧出自会计员之手。史蒂夫·格雷斯坐在桌前,点了一根雪茄,盯着灰烬。左手持枪,放在膝盖上。小屋外,鸟开始歌唱。屋里面除了写字的沙沙声,一片静寂。
待离开木屋,太阳已高高挂在天上了。他锁了门,径直走下陡坡,沿着碎石路,来到停车处。车库已经空了,灰色轿车不见了。半哩开外,有一栋木屋上正炊烟袅袅,飘荡在松树和橡树林间。他发动车子,转了一个弯,过了两栋冷藏柜改的度假屋,上了主道,沿山坡直走,向克雷斯特莱恩驶去。
到了大街,正在天涯旅馆前面,便走进店里,在柜台前喝了杯咖啡,穿过空荡荡的大厅,钻进后面的电话亭,找长途电话接线员查了沃特斯大佬的号码,便给这位夏洛特夜总会老板打了电话。
只听一个圆润的声音说:“沃特斯先生府邸。”
“我叫史蒂夫·格雷斯。请找他接电话。”
“请稍等。”只听咔嗒一声,另一个声音问道,“什么事?”却不圆润,要生硬得多了。
“史蒂夫·格雷斯。我想和沃特斯先生说话。”
“抱歉,我好像不认识你,朋友。你不认为现在打电话有点早吗?
你有什么事?”
“他去奇奥萨小姐家里了吗?”
“噢。”对方顿了一下,“你是私家侦探。我明白了。老兄,等一等。”
又换了一个声音——却是懒洋洋的,还带一点爱尔兰口音:“你可以说话了,年轻人。我是沃特斯。”
“我是史蒂夫·格雷斯。我就是——”
“我已经知道了,年轻人。那位女士很好,还有,我想她已在楼上睡了。你继续说。”
“我现在位于克雷斯特莱恩的分水岭。我已查清了,是两个男人杀了莱奥帕迪。一个是佐治·米勒——卡尔顿旅馆的夜审员,另一个是他哥哥,叫盖夫·塔利,以前是个拳击手。塔利已经死了,是遭他弟弟开枪射杀的。米勒逃走了,但他留下了一份签名的自白书,事情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
沃特斯缓缓道:“年轻人,你可真是个快枪手啊,要不就是真疯了。你最好赶快回来。他们为何要那么做?”
“他们有个妹妹。”
沃尔特斯轻声重复道:“他们有个妹妹……那个逃跑的家伙呢?我可不想给那些乡巴佬警长或鬼律师留下什么话柄——”
史蒂夫打断他,镇定地说:“你不用担心了,沃特斯先生。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挂完电话,他才到旅馆里吃了早餐,倒不是饿了,只是倍感虚弱。
然后,又钻进车子,滑下长长的山坡,一直往圣伯纳迪诺方向驶去。一路上大道平整宽阔,周围却环绕着深谷悬崖。有些地段十分危险,还有白色防护栏。
那地方就在克雷斯特莱恩下面,正好是个急转弯。只见公路边的碎石地上停了几辆私家车,一辆公用车,其中有一辆车撞坏了,白色防护栏也撞断了,一众人正站在那里往下看。八百尺高的山崖下,正躺着一辆灰色轿车,已破烂不堪了。清晨阳光照在上面,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