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风吹动嫩绿的枝芽。太阳缓缓升起,春光明媚,美丽的校园非常宁静。这是1984年3月里的最后一天,刚刚六点过十分,李憧已经到校了,此时离早自习还有整整九十分钟的时间。他一向都习惯早起早来,以前是为了练习乐器,现在临近毕业了,为的是读书复习。空气清新,大脑富氧,记忆力很强。李憧独自一人,手不释卷,漫步操场。刻苦用功的好学生啊,怎么看怎么像。不知不觉,已来到音乐教室门口。李憧突然感觉异样,抬头仔细看,奇怪,怎么门窗大敞?这么早,真是不同寻常。刚背一半的古文立刻遗忘,好奇心让他掉转方向。快步上前,走进这熟悉的音乐殿堂。
教室里没有人,只看到钢琴前的课桌上有一个非常漂亮精美的大书包,旁边是一个崭新的橘黄色篮球。东西的主人应该刚刚离去,不会走远。这位同学为什么这么早来啊?要是乐队队员,则应该去大礼堂排练厅,不会到这儿来的。马老师上班总在七点五十,他要先去送儿子到幼儿园。因此,音乐教室从来没有这么早被打开过。
带着疑问,李憧慢慢坐到最后排的椅子上。他看到阳光洒进房间,他听到小鸟在窗前歌唱。他把自己的书包也放到一边,然后把手中的课本轻轻合上。一切都那么安静,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宛如美梦成真的地方。这里的墙上也有李憧的照片,那是他去年国庆节指挥的大合唱。教室很高,通透明亮,雕梁画柱,古色古香。
突然,脚步声传来,匆匆忙忙。李憧赶快回头,细看端详。迎面走进来一个女孩,手提一暖壶,看到有人后显出吃惊的模样。不认识,没见过,李憧无从猜想。那女孩看看李憧,又看看墙,随后微微一笑,转身把暖壶放在马老师的办公桌上。她快速走向前面的钢琴,没有说话,没有慌张,从书包里拿出乐谱,打开钢琴盖,端坐到琴旁。李憧此刻呆呆相望,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如同空气一样。
嘿,真不懂礼貌,连个招呼都不打——李憧心想。女孩坐在那里,侧面看,面色白净,棕色浓密的秀发披在衣领之上。淡紫色的上衣,深褐色长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妩媚安详。她身材偏瘦,挺胸抬头,腰板笔直,气质高高在上。美丽的容颜,清纯的样子,真让人过目不忘。
她开始演奏钢琴了,不,是开始练习钢琴了——这一点李憧倒是可以确定。美丽的清晨,仙女下凡,这不是幻想……钢琴曲一下子改变了屋里的气氛,那清脆动听的音符,欢跳着,无挂无碍地飘荡。美妙的音乐,汇成清泉向前流淌。李憧被这飞舞的光芒包围起来,内心感到无法形容的欢快与迷茫。动听的琴声,曲曲悠扬,醉人的音乐,带来这幸福的时光。一分一秒,是甜蜜的体会;一张一弛,是跳动的心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过去,转眼间,窗外的操场上晨练的学生们已经越来越多。女孩认真练习了大约一个小时,中间没有休息,没有停顿。这时,她突然停止,站起身来,摇摇手腕。音乐消失了,李憧也马上清醒了,他连忙抬起头。女孩很大方地看着他,抿嘴一笑,现出两个小酒窝,眼睛是弯弯的月牙状,目光温柔,可爱极了。
“我要走了。”她说。
“噢。”李憧呆了,彻底呆了。
“我要锁门了。”女孩大声补充道。
李憧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好像是这里的外人,一个未经允许擅自走入禁区的游客。这感觉让他好奇怪,整个早晨的经历都很奇怪,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如此美妙地欣赏了半天神奇女孩的钢琴演奏,就是石头也会感动的。
“你弹得真好。”李憧说。
“你指挥得也真棒!”女孩说道,边说边快速收拾好东西。钢琴盖好,书包背好,大大的篮球抱在怀中。像一道淡紫色得光芒,可爱的女孩一下子来到李憧面前。
“走吧。”她催促。
“噢。”李憧赶快起身。
“马老师说,窗户开着通风,门锁好就行。”她的声音绵绵的,语气软软的,神情专注,态度认真。李憧随她走出了教室。
“帮一下。”她把篮球交给李憧,随后仔细地锁好音乐教室的大门,再把钥匙放进一个紫色的小包包,后装入书包,系好书包带。她笑了笑,迷人的眼睛冲李憧闪了闪,重新接过大篮球,抬起手掌,垂直摆动,娇娇地说:“走啦,再见!”
“再见。”李憧站在原地,看着她像小鸟似地飞走了。淡紫色的背影在操场上的人群中是那么显著,渐渐飘向远方那古老的琉璃瓦,在朝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坏啦,书包!……李憧如梦方醒。
预备铃打响了。还好,李憧非常幸运!他开始翻爬敞开的窗户了
刘青,女,13岁,初一(2)班的班长,考试成绩全年级第一。她是公认的校花,美丽而高贵。父亲是一位著名作曲家、国家芭蕾舞团的领导,其作品影响广泛,但最得意之作应该还是他的女儿,一位善良优秀的小公主,一位聪明上进的小姑娘。刘青非常喜欢淡淡的紫,那是她梦中的颜色,因此她身上总会有这与众不同的色彩。她在日记里自称为“藕荷仙子”,只有几个最要好的密友知道这个称呼。总之,藕荷仙子是一个幸福、优越、纯洁和浪漫的女孩子。
藕荷仙子受父亲影响很喜欢音乐,五岁开始学钢琴。但她身体不好,小学时经常生病,大有林妹妹先天不足之态,故一度停止了音乐学习。进入青春期,添了贫血的症状,血色素总是偏低,让父母特别紧张了一下。后诊断出并非很要紧的病,才稍稍放心。上初中后,她品学兼优,倍受关爱,除了运动会不能出成绩,其它一切都是尖子中的冠军。去年开学那天,她在台下观看了学校乐队的表演,对那个少年指挥印象深刻。国庆演出时她站在合唱队第一排正中央,与指挥面对面。回家以后,她很兴奋地向父亲提起学校的乐队,还有那个指挥。她说要报名参加乐队,爸爸很高兴,但总担心女儿的身体是否能承受管乐吹奏的体力。还是练钢琴吧,以后乐队也需要键盘手的。父亲的话很有道理,马老师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优秀的很有背景的学生,在忙过去年文艺汇演的“糟糕表演”后,马老师开始计划乐队下一步建设,于是刘青同学被接收入队,在不久将来成为替代李憧当指挥的人选。
“你父亲写的音乐,我特别喜欢,”马老师对刘青说,“尤其那首给亲人熬鸡汤,真是太好听了,太感人了。”
在马老师看来,这位超凡脱俗的音乐世家女孩,浑身上下就散发着迷人的艺术气质,是很难得的人才,应该给她更多的机会。今年第二学期的家长会后,藕荷仙子特意带着父亲来音乐教室会见马老师,当时马老师感到无比荣幸,因此激动万分,左一个“刘团长”,右一个“刘团长”地称呼着,到像是迎接上级领导的视察。刘青后来对爸爸说:“不公平,我是班长,你却当团长,差距太大了。”
“那你做司令员好了。”爸爸温柔地说。
天气转暖以后,马老师交给刘青一把音乐教室的钥匙,为的是方便她早晨来练琴。这样的待遇真是从来没有的,因此刘青特别感激。她家就住在芭蕾舞团的大院里,离学校很近。第一天早起,她大概不到六点就到校了。新鲜的空气真令人舒畅,美丽的校园迎春花到处开放。太阳刚刚升起,树林间洒满道道金光……藕荷仙子打开音乐教室的门窗,让新鲜空气自由来往。懂事的女孩花了约十分钟把地板扫干净,又把黑板擦亮,随后她提起马老师喝水的空暖壶,踏着晨露走向学校的开水房……
李憧已经好久没有参加乐队活动了。中考成绩决定未来人生,谁也不敢开玩笑,因此毕业班的乐队成员基本上都在忙着学业,其它事情都统统放弃了。马老师估计这批初三的老队员约有三分之一可以考上本校高中,那时仍旧是乐队主力。他也曾试图和校长讨论过在录取分数上给这些孩子一些照顾,但由于种种原因,很难实现。校长告诉马老师,上级指示,今年国庆节要举行规模盛大的庆祝活动,要阅兵、游行、焰火晚会。本校的任务是组织约一二百人的学生参加广场上的焰火晚会,跳集体舞,当然也要带上乐队现场伴奏。这是政治任务,很光荣。
“又要大庆啊?”马老师说,“真是好多年没有大庆过了。”他的眼神仿佛陷入了回忆。
“是啊,新时代嘛,早点准备啊。”校长边说边吹了吹手中茶杯里漂浮的嫩叶。
白山岐经及时抢救治疗,躲过了一劫,住院一个月后,康复回家休养。老队员们经常去探望,郭庆、李憧、李文红、周围和乔老爷还利用寒假休息时间到白队长的小商店义务帮忙。他们帮助进货,帮助卖东西,帮助在柜台前大声宣扬。开学后,老队员功课紧张,白队长则恢复了健康。他又开始每天往学校跑,新队员们开始领略他火热的情感、温柔的目光……昨天的失败已经遥远,友谊的陪伴才是最感人的力量。
这时的乐队,共有十五名新队员:初一年级十三名,高一年级两名。具体编制为:长笛六人,单簧管六人,圆号一人,打击乐一人,钢琴一人。外加白队长和马老师,每次活动也仅仅凑够十五人,是以前三十人大乐队的一半。因此,排练厅里显得有些空旷。没有了张老师,新队员们主要练习以前的老曲子,马老师负责指挥,白山岐协助,刘青负责识谱和乐理的把关。由于没有很好的指挥,进展缓慢。白山岐建议干脆退回以前的老路子,简谱加大齐奏,那多痛快。可马老师不同意,他反对走回头路。现在虽然困难多一些,但也绝不能误人子弟。
“大家要注意基本功的训练,要注意音色纯正。”马老师强调说。
也许是积累了上一批训练的经验,也许是这一批小同学悟性高,现在木管乐声部的效果要强于以往,声音甜美,很有特色。这也许是马老师和白队长唯一满意的地方了。圆号手更是不同凡响,他以前接受过一些专业训练,因此很快成为新乐队主力。至于定音鼓的演奏员,那可是朗诵比赛的冠军,一表堂堂。乐队没有解散,乐队继续成长。改变的是不同的演员,不变的是闪光的理想,还有对未来的希望。
李憧终于把书包从锁门的音乐教室里拿出来了。窗台很高,翻爬很吃力,跳出来很冒险,而且肯定会迟到了。
那天课间、出操、午餐、去图书馆,李憧都很容易地发现那个淡紫色的身影,在初一年级同学中出现。他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过呢?那个比自己小两岁的漂亮女孩,好神秘,好奇妙。她认识李憧(是啊,学校大多数同学都认识),她怎么会有音乐教室的钥匙呢?她到底是谁啊?她的钢琴弹得太好听了,真让人羡慕。现在经过仔细观察(悄悄留意),可以确定的事实如下:她在初一(2)班;她班教室在李憧班教室南面第五间(不算远);她课间喜欢拍篮球,不过好像球技平平,却特别开心。
中午在食堂,她坐在大镜子对面用餐,和几个女孩不停地聊天。她眉飞色舞,边说边吃边笑个不停,还举手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随后捂着嘴笑弯了腰,真是太可爱了。
“哦,天真的小女生啊。”李憧叹口气,远远地走开了。
中午,在图书馆,李憧发现淡紫色的小仙女是当日的值班生,她正坐在前台很认真地办理借书手续,接待一个个同学。李憧抱了一大堆卷子,从她旁边走过,对方低头工作,没有发觉。毕业班的学生是不会去借课外书的,因此李憧没有去打扰她。他坐到相对较远但角度颇佳的一个位置上,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假装学习,却不时地看她。有一会儿,她好像闲下来,坐在那里向李憧这里观望。李憧马上低头写字,心中有些莫名的紧张。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藕荷仙子视力不是很棒,十米之外根本分不清男女,更认不出对方的模样。
那天是周末,下午应该是课外活动时间。不过毕业班仍旧要学习,有一个关于应用文的专题讲座,随后还有最近一次化学考试的错题分析。李憧化学考得很出色,他没有参加这堂自选课,而是收拾好书包,一个人离开教室,不知不觉地向大礼堂走去。他知道,今天有乐队排练,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他的心无法平静,他要去了解一些事情,解开一些迷团。
哦,排练,多么美好的记忆,多么醉人的时光。李憧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热爱乐队,这么留恋那激情澎湃的地方。当所有的梦都消失在远方,生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流浪。李憧在心里计算着上回排练还是在去年汇演前的那个傍晚,到今天已经一百一十一天了!伤心的回忆,痛苦的迷茫,失败的苦果,没有答案的悲伤。告别的心狠狠抛开的梦想,化做一片愁云凝聚在胸膛,不能休止,无法遗忘。
进入熟悉的礼堂,听到熟悉的乐器声,心跳居然加快了。李憧快步走上舞台,前面就是排练厅的大门。门关着,马老师一定在指挥新队员练习合奏。传来的乐曲是《可爱的家》,每个声部,每个音符都那么熟悉亲切。李憧没有马上推门而入,他在门外静听乐曲的演奏,发现几处和声的差错。他感觉舒服极了,仿佛呼吸到清晨新鲜的氧气。他突然又想起那个弹钢琴的少女,她的微笑和镇定的神态,她的目光和垂直摆动的手掌。马老师一定知道所有疑问的答案,可是,如何开口呢?李憧有些犯难,想了几个借口都不完美,真是不好办。这时,音乐结束了,李憧不再犹豫,他推开大门,走进排练厅……突然眼前一亮——麻烦消失了,藕荷仙子就在面前。
李憧的意外到来得到在场所有人的欢迎。马老师第一句话就是:“太好了,快去看看于滨的谱子,他说有一小节不大对。”
李憧二话不说,投入工作。于滨是个娃娃脸的小男生,他吹单簧管,坐在第一排。他身边是个有很长马尾辫的女孩,也吹同样乐器,看同一份乐谱。李憧问明了问题,不加思索地回答:“这个音也是升G,和前面一样。在同一个小节,前面有升号,后面就不用再标明了。”
“也升啊?”于滨好像还是不明白。
“对啊。”李憧举起那份乐谱,面向在场所有人,很权威的样子,大声解释到:“请大家都看一下,24小节,这有个升号,我们叫临时升降号,只管一小节。本小节所有相同音符都要升,到下一小节就不管了。”新队员们安静地听着。“如果后面不升,该怎么办?哪位告诉我?”没有人回答。“需要加还原号。”
“哦,对了。”于滨叫道,他恍然大悟。
“李憧,你来串一遍。”马老师高兴地招呼小指挥,把指挥棒递给他。
李憧神气地走上熟悉的指挥台,他还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呢。于是放下书包,笑眯眯地扫了一眼坐在后排的藕荷仙子——她居然拿着小小的三角铁,感觉好滑稽。
“这下好了。”白山岐高兴地说,他今天刚理的发,脸色不错。此刻他没吹乐器,正在前面给大家削水果(他自己商店里的)。
李憧冲老白招招手,算是打招呼。随后他翻开眼前的总谱,很老练地说:“从17小节开始,准备,好,一二三四……”新队员开始按要求演奏,刚吹了三小节,李憧双手一摆,“停。”于是又安静了。“这是附点,再试一下。”……马老师在一旁开心地笑了。经过李憧纠正,那几个听起来很别扭的和声变得优美动听了。马老师点着头,很欣赏,很满意,心想要是能留下这孩子就好了。
《可爱的家》完整练下来了,非常优美动听。当最后结束音收住时,新队员们开心地鼓起掌来。他们感到李憧真是好神奇,好潇洒啊。李憧的心酸酸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很感动,很想落泪——真是怪怪的体验。随后,这位一丝不苟的指挥又开始要求旋律声部再如歌一些,注意力度变化,注意连音与断音,注意换气时机……幸福!幸福!太幸福了!……
刘青一直静静看着李憧,她似乎并不吃惊,她好像知道李憧肯定会来排练厅。她仔细观察对方的手势,发现李憧戴着一块很笨重的廉价电子手表,看起来非常不般配。他有着绝对自信的力量,目光中闪烁着火热的激情,很能打动别人。藕荷仙子低下头,脑海中浮现出天鹅湖畔的那一幕……那是她从记事起就不断看到的场景……王子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他把整个世界丢弃了。
排练结束后,马老师第一件事就是把刘青介绍给李憧。全部的信息,想知道的和还没有来得及想知道的详细情况一下子都了解到了,简直消化不了。李憧心里高兴坏了,但表面上还做出前辈大哥的模样,说些轻松幽默亲切含蓄不疼不痒冠冕堂皇的话。刘青矜持含蓄礼貌虚心乖巧地听对方没有主题的胡言乱语。白山岐站一边总在强调现在的小孩聪明机灵,素质好,进步快。马老师突然想起什么,对藕荷仙子说非常感谢她的父亲,大礼堂的三角钢琴昨天调好音了,麻烦芭团的调音师傅,麻烦刘团长帮忙。刘青微笑着点点头,说马老师您太客气了,她一定把话带到。后来刘青很有礼貌地和老师、队长、指挥三个人说再见,离开排练厅回家去了,马老师嘱咐她路上小心。
刘青走后,李憧显得仍很兴奋,他说好久没有回乐队了;他说只要时间允许,他要多参加活动;他说现在的小队员真听话,比老队员们文明多了……他还说了许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李憧感觉好漫长。
星期一早上,五点半刚过李憧就来上学了。天刚破晓,路灯还亮,冷清的街道,北风吹,冰冰凉。学校大门缓缓开启,李憧第一个跑进古老的校园。音乐教室还没人来,李憧干脆围着操场开始跑步。启明星一闪一闪,东方天幕渐渐发亮。黑森森的树林有了轮廓,淡淡的晨雾静悄悄地游荡。
六点左右,红日升起,万道霞光。一个身影出现在远方。是她,就是她……
那天早上,刘青看到“李指挥”后很高兴,她好像早有预料。他帮她打扫音乐教室的卫生,她没有推辞。他让她练琴,自己去打开水,她只是说“辛苦师哥了”。李憧忙前忙后,精力充沛,来去飞快,转眼搞定一切,便又坐在那里听她弹琴了……藕荷仙子心情真好,练习得特别认真,也特别刻苦。李憧假装背书,耳朵却不停地追随美妙的音乐,书拿倒了都没发觉。
该离开了,刘青收拾书包,没有说话,李憧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在这儿,打扰你吗?”李憧问。
对方笑着摇摇头:“没关系。”
“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啊?”
“现在练《拜厄》,这本快弹完了。”停了一下,刘青接着说,“其实我小时侯都弹过的,现在是复习。全都忘了。你看看……”
她把乐谱交给李憧。李憧赶快接过来,慢慢翻着。刘青凑过来,给他指她弹的几篇乐谱。
“这首最好听。”李憧说,他指着第93号练习曲。
“我也最喜欢这首。”
“钢琴真是太美妙了。”
“你也可以练习啊。”刘青突然笑着说,“你试谱没问题,学得一定很快。”
李憧心里一亮,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弹钢琴。这可诱惑太大了。
“你教我吧。”李憧认真地说。
“好啊。”刘青开心地说着,神态调皮。
“我可是认真的。”
“那叫我师傅吧。”
“行。”
那天上课,李憧把所有中考复习的功课全部抛到喜玛拉雅山的那头去了。他在座位里悄悄翻着“师傅”借给他看的乐谱,从第一篇起,连讲解文字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边老师生了一个男孩,她做母亲了。初三(2)班的同学都很高兴,大家集体送了一束鲜花表示祝贺。代课老师是年级主任,一位快退休的老教师,她比教严厉,比较正统,要求很严,一丝不苟。四月底进行了第一次中考模拟,成绩出来了,李憧分数很高,尤其是物理考了全年级唯一满分,于是年级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笑眯眯地说请他家长来学校一趟,有事情当面商量。
“一定想找爸爸看病加号。”李憧凭经验心里想着。
那天晚上,父亲特别高兴,他从校方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只要李憧愿意,可以免试保送本校高中部。父亲当时就答应了,这样的好事还用考虑吗?感谢老师栽培,感谢学校培养。当然顺便回答了老师几个关于血压血糖的问题是必不可少的。晚餐开了瓶葡萄酒,爸爸还给菩萨上了香。李憧好像反应慢了半拍,到写作业时才突然发现写字台上的成堆卷子和书本材料此刻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解放了,解脱了,不用埋头学习了。他可以回乐队了,没有障碍了,没有负担了。天啊!这,这是真的吗?太好了!太棒了!乌拉!
“说吧,奖励你,送个礼物给你,要什么?”有些微醉的爸爸说。
“我要钢琴。”儿子脱口而出。
保送生李憧是本年级八位幸运儿之一,也是乐队中唯一的一位。马老师特别特别高兴,他立刻让李憧参加学校合唱队的排练。今年的参赛曲目定为《长江之歌》和《海迪姐姐微笑地望着我》。指挥李憧,钢琴伴奏刘青。李憧全身心投入,排练进行得十分顺利。人们对这位少年指挥的风采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和刘青的合作也很默契,仿佛是老搭挡了。那天,马老师得知李憧也在练习钢琴,而且好像一夜间就弹得像模像样了,真让人吃惊。于是,李憧非常荣幸地也得到了一把音乐教室的钥匙。至于父亲的礼物,已经通过熟人托路子预定了一台,要三个月后才能送货到家(没办法,那时就是紧俏)。
李憧买了好多本钢琴教程,其中的《拜厄》第93条不是藕荷仙子弹的那首,他大为不解。后来刘青询问了父亲,才搞明白原来她弹的那本是德国原版的,而国内印刷的是经过苏联改编的版本。李憧感觉还是原版的好,他只能自己抄谱把93条收藏起来——这是他心中最美的音乐!地位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