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庆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八日。1983年的那一天，他满十五岁了，收到全班同学送的礼物达二十六份之多，可以说是创纪录了，这充分说明他是班里人气最旺的男孩子。李憧送的礼物是一组小瓷马，共有五匹，造形各异，栩栩如生。郭庆特别喜欢，把它们摆放在写字台上，天天观赏。李憧几乎每晚都到郭庆家转转，天气转暖以后，干脆穿着拖鞋就跑来了。每次聊天，李憧都习惯性地摆弄那几匹瓷马，把它们聚拢在一起。李憧走后，郭庆又把它们分散开。有一天李憧发觉了，奇怪地问郭庆，为什么总把瓷马分别摆在桌子的各角？郭庆回答说，因为草原上的马都是分散开来的。
李憧国庆节前曾经写了一篇很长很长的作文，内容记述夏天他们上山游玩的经历。后半部分有了艺术发挥，加进去科幻的情节，出现了飞碟和外星人。作文得了高分，而且被争相传阅。有同学非常喜欢，还抄写了一遍（也有花钱复印的）。后来外班的同学也借阅，传看了许多人；再后来其它年级的同学也读到了手抄本；最后连外校的某些同学也读到了，都很感动和喜欢。于是郭庆开始莫名其妙地收到一些信件，都是他的崇拜者写的真心话，但大多搞不清来历，也分不清男女。再后来就是生日礼物的大丰收，还有新年贺卡的大泛滥（几乎在同时）。有人好奇地询问郭庆是否真有特意功能？或者面对外星人的进攻如何做到临危不惧？还有他一个人穿越时空的感受究竟怎样？在暴风雨中真的策马跳下万丈悬崖而奇迹生还吗？
“都是你找出的麻烦！”郭庆对李憧说，“拜托下次写我不要用真名！”
“那用什么啊？”
“就叫郭断肠吧。”
郭断肠众多崇拜者里有一位特别幸运，因为她得到了一个别称，好像是唯一从郭庆那里得到别称的女孩。别称来自于当时热播的动画片，一部取材于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那个主人公寸步不离的小鼹鼠“加洛特”就是郭庆对她的称呼。女孩心突突跳着，对这个称呼的深刻含义绞尽脑汁理解了好久也不得要领。反正应该跟“可爱”、“亲密”、“友谊”有联系。郭庆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称呼他的加洛特，搞得全班同学都这么叫她了。加洛特每天看着郭庆快乐地跑来跑去，活力充沛，精神百倍，简直看入迷了。幸好表达对郭庆的好感没有什么危险——因为大家都在这么做，但对方似乎总是个大小孩，没有任何歪念的阳光少年。
于是，郭庆的号召力成了唯一的途径。郭庆喜欢什么，她就接受什么，郭庆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郭庆去白山岐小商店帮忙，她立刻也加入。这一切做得不露声色，自然天成，谁都没发现问题。
这位动心的加洛特就是长笛手——周围。
在功课最繁忙的初三最后一学期开学后的第三个周末，春寒料峭，下午，校园里人不多，李憧和郭庆准备回家，他们已经退出乐队两个多月了。刚走出教学区，在树林里，两个熟悉的身影被观察到——那是乔老爷在教周围骑自行车。只见两个人都骑在车上，但四脚着地，寸步不移。
“哈！哪有这么学的。”郭庆大声笑道。
于是两人靠拢过去，好像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一样。乔老爷仿佛找到了救星，加洛特显得特别高兴，她点名让李憧辅导她学习骑车，后者当时就飘飘了。郭庆在一边插不上手，有些着急。而李憧面对当年的维多利亚，突然感到太阳从西方升起了一般。他很小心，很迈力，很讲究技巧地耐心讲解，用心示范，仔细引导，最后用力扶住车座，让对方骑在上面，缓缓前进——没多久李憧就大汗淋淋了。教学效果几乎等于零，周围最后摔在路边，非常狼狈。
“老弟，还，还是你，你上吧……”李憧气喘吁吁地招呼郭庆。
于是郭断肠拍拍胸口，抡抡手臂，哈哈一笑，快步登场了。加洛特开心、腼腆、紧张、幸福地和郭庆靠在一起，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旁……乔老爷和李憧在一边喊加油，不过很快就不喊了，因为再怎么喊他们也听不到了……他们跑远了。
后来，少年指挥认识了藕荷仙子，并且重返乐队，沉浸在钢琴曲飘荡的清晨。不过他没有向其它人透露这段美好的感受，连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郭庆有一次发现了李憧的钢琴谱，他还以为对方又在改编什么进行曲呢。
再后来，四月中旬，春意正浓，紧张的毕业班迎来了他们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外出踏春，到著名的皇家园林划船赏花。也许是单调的学习难得有一时的空闲，也许是即将解散的班集体最后的欢聚，同学们都很珍视这次郊游，都很留恋这美好的友情。边老师做了周密的安排，这是她最后一次处理班里的事情了，因为随后她就去医院生小宝宝了。
那天，出游头一天下午，周围突然在自习课上又哭了，日期与两年前那次惊人地接近。不过这回和李憧没有任何关系，和其它所有人好像都没有关系。同桌三年的王可为大大地吃惊迷惑了，他以为时光倒流了……他回头看看李憧，李憧却低头在读钢琴谱。乔老爷赶来关心，好几个同学来安慰，可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好委屈好伤心的加洛特抖动着肩膀，教室里有些混乱。此时没有老师在场，班长王博英于是出面了，但哭声依旧……乐队队长李憧过来了，他也不知所措。
王可为摇着脑袋，叹着气说：“没办法，孩子大了。”
最后，周围只交代了一句话：“明天，不想去春游了。”
第二天，春光明媚。碧波荡漾的湖面，让孩子们荡起了双浆……按照事先边老师的安排，每条游船上坐着六名同学。棕色食品队的四个小伙伴和周围、乔老爷在一条船上。周围阴沉着脸，她是被乔老爷生拉硬拽来的，为此乔霁烨也哭了一场，嗨，真是何苦呢？何必呢？
刘辉坐在船头，他的神态就像远洋船长。开心的李文红坐在第二排，他抬起下巴，沐浴春风。王可为和李憧共同划浆，他们的步调经常错位，因此小船七扭八歪，曲折向前。两位长笛手并排坐在船尾，她们举着太阳伞，安静得如同美丽的雕像。
船长终于无法忍受两名水手的工作了，他很气愤地让他们靠到一边去！他要亲自划船，亲自掌舵。于是可可吃力地爬到船头，可惜近视眼的他什么也看不清，把湖光山色当成了滚滚红尘。李憧回身和两位女孩聊天，他关心地问周围，心情可否扭转？周围低下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乔老爷突然开始吃东西了，她胃口很好，显然一点也不晕船。
郭庆一直在奋力划船，他的船上还有王博英、陈宁宁、蔡京文、姚军和周小鹏。显然由于郭庆的大包大揽，别人很少有机会去接触船浆。他们的船自码头出发就很快消失了，照王可为的话说：“他们是消防队的船。”
经过大约一个小时，湖对面，杨柳岸边，李憧终于发现了郭庆的身影。他们好像遇到了麻烦，原来是船浆不幸掉到湖中，哥几个正狼狈地打捞……棕色食品队的伙伴们于是开心地起哄叫好，可可这下看清楚了（因为就在眼前），他笑得直冒眼泪。
但是此刻，笑得最灿烂最开心的人却躲在众人身后——她的愁云一扫而光，她的身子从摇晃的船上站起，她的长发随风飘舞，她的手在空中摆动，她的脉搏在快速鼓动，她红润的面庞像美丽的彩霞，她刹那间闪现的笑容是任何语言无法形容的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刘若英歌中唱道）
后来，中考模拟，李憧保送。
后来，新班主任号召同学们发扬拼搏精神，全力冲刺。
后来，填报志愿，郭庆、刘辉、李文红把本校当做第一选择，其它乐队成员则选择了别的高中。尤其令人意外的是周围，她的第一志愿在很远的地方，那所高中很知名、全寄宿、特偏僻，依她的实力应该没有问题。
再后来，中考倒计时三十天……二十五天……二十天……十五天……十天……五天……最后一天……
“老兄，加油！”——李憧最后一晚对郭庆说。
“OK！”
1984年的暑假来了，毕业班的暑假就是长。
好朋友们再次聚集……这回要痛痛快快地出去玩耍！出去疯！出去闹！还是这几个老乐队的成员，还是这些当年学雷锋的精英，还是夕阳映照群山上的精灵，还是共同度过成败兴衰的朋友们。
出发，和朝阳一同上路，和蓝天一同歌唱。
出发，和爱人一起奔跑，和青春一起流浪。
出发，告别昨日的艰辛，告别昨日的眼泪。
出发，抛开古老的等待，抛开年少的轻狂。
和心灵一起成长，和岁月一起迷茫。
和无知的牵挂说再见，和美好的回忆说希望。
告别昨天……拥抱梦想！……
太阳快下山了，在回城的郊区公路上，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缓慢前行。一位是李憧，他精疲力尽，满头大汗，另一位是可怜的周围，她的形象实在太差劲了，在此就不详细形容了。
“加油，别放弃，快到了。”李憧温柔的声音，耐心的语气，让对方心里真不是滋味。
早晨他们一行十几个人，骑车出游。周围是学会骑车最晚的人，她技术不是很好，体力也不是很足，但兴致却最高，还穿了一件怎么看都怎么不适合长途骑车旅行的“白色连衣裙”。但事实证明，她的参与大大降低了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原本两个小时就能到达的目的地，直到中午一点，火热骄阳似火时才到。李憧一直陪在周围身边，他一点也没有急躁，而且处处小心，注意女伴安全。回程途中，周围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来，李憧寸步不离，一直陪伴……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在一处桥梁的下坡处，周围狠狠地摔倒了，膝盖划破了，裙子弄脏了，头发搞乱了……小姑娘伤心地哭了……李憧慌忙搀扶，他们在路边大树下休息。那一刻，李憧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表，既着急，又幸福……那是他和维多利亚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了，也许今后天各一方，永生难见了。周围在哭，委屈极了；李憧在不停地说好话，他们离得那么近，好像一对难解难分的恋人。有那么几秒，李憧真想抱抱她，但最终没有这样做。后来，周围平静了，她用娇滴滴的口气对李憧说：“谢谢你陪我。”
“别说傻话。快起来吧，他们一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咱们呢。”
“恩。”
两个人又上路了。可是并没有人在等他们，前进了好久也没有看到同学们。他们一定早回城了，他们一定都累坏了，也热坏了。
周围骑不动了，他们再次休息……太阳快落山了，眼前的大路好像没有尽头。
周围又哭了，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李憧已顾不上考虑了。他只是依旧耐心地、仔细地、连哄带蒙地让对方尽量多往前走。于是背着夕阳，他们又艰难上路了。
终于，在一处进城的公共汽车站边，周围和李憧看到了救星——郭庆！他回来找他们时居然走差了，可能是没看到他们在路边休息。这样，来回走了好多冤枉路以后，在不具备先进通讯设备的时代，在这条本不复杂的路线上，着急上火的郭庆终于赶上了落队的两个人！
周围立刻不哭了，她精神大振，连忙开始整理长头发。李憧和郭庆热烈拥抱，他们探讨了女孩的伤势，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应该让加洛特坐公车回家！
“不，我可以。”周围倔强地说。
“姑奶奶，你别逞能啦。”李憧自己快哭了。
“那我的车怎么办？”
李憧冲郭庆一指，说：“郭庆可以骑两辆自行车！”
郭庆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说：“对，我行。”
周围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看郭庆，于是不再坚持。公共汽车来了，她依依不舍地走了，留下两个好朋友看着三辆车发呆。
“你怎么知道我能骑两辆车？”郭庆沮丧地说。
“呵呵，我当然知道那是很困难的。”李憧边说边走向一位刚来等车的中年阿姨。
“阿姨，您好，请问，您是进城吗？”……
七月中旬，郭庆、刘辉、李文红接到本校高中部的录取通知书，他们成功了！
其它的同学则离开了这座古老的校园，各奔东西。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分手的聚会，一个时代结束了，一段旅途到达了终点。看，另一个起点悄悄出现，来不及留恋，新生活的大幕就拉开了。
再见，亲爱的人！
再见，刺痛的心！
晨风吹过的往事，夕阳映照的群山……
沉默，沉默，在泪眼中开拓。
你那淡淡的情，古板难说。
春去花落，寄托往日悲与乐。
孤独的青春，自会品尝，那圣洁的苦果！
新的高中一年级共有两个班，每班四十二人。李憧和刘辉在高一(1)班，李文红和郭庆在高一(2)班。两班教室靠在一起，但李憧和郭庆仍感到遗憾。
乐队的所有声部终于完整了，于是开始利用暑期加紧排练。李憧是队长兼指挥，刘青是副指挥兼钢琴演奏员。单簧管声部由初二年级的六名同学组成，他们参加乐队已经一年了，是公认最出色的演奏声部，基本功扎实，音色甜美，配合默契。他们的首席叫刘小梅(也是整个新乐队的首席)，她体型瘦小，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结成厚厚的马尾辫，一直垂到腰部。她文静聪明，音乐天分很高，吹出的琶音让所有人赞叹。刘小梅身边就是于滨，木管乐里唯一男孩，奶油小生，学习成绩优异，做事认真，踏实用心。于滨身后是喜欢皱眉头的短发女孩洪宇，她也特别瘦小，好像总在想数学难题。洪宇身边是热情的杨捷，一位大眼睛漂亮直率的姑娘，喜欢运动，参加过少年跳伞队，真了不起。最后两位单簧管手是稳重的甘淼和高高的、瘦瘦的、忧郁的、温柔的、低调的、美丽的小妹妹陈旭。
长笛声部是去年冬天组建的，由初二年级六名女生组成，首席是郑云雁，清秀白净的女孩，他妈妈也在芭团，她家和刘青住在一座楼。圆号手是高二的熊松，他以前学过圆号演奏，因此水平很高。熊松特别喜欢交响乐，是那个年代的超级发烧友，家里有一套顶级音响设备，据说是他爸爸从荷兰带回国的。李憧很快就和熊松打得火热，他们相见恨晚，彼此都很欣赏对方。
刘辉和李文红还是小号手，白队长吹萨克斯（他再也不去打大钹了），郭庆吹长号（当刘青指挥时，李憧也吹）。高二的刘凯敲定音鼓，他是一个英俊高傲沉默低调的朗诵专家，听说歌也唱得不错，最喜欢《傅雷家书》，艺术气质浓烈。敲大鼓和大钹的乐手均来自高二，他们是熊松的同学，稳重冷静，绝不会出现太大的失误。
综上所述，新组建的管乐队编置如下：指挥2人，长笛6人，单簧管6人，萨克斯1人，小号2人，圆号1人，长号1人，打击乐3人——总计22人。其中初二13人，高一4人，高二4人，老校友1人。马老师很满意，感觉这批队员水平要高于以往。
乐队开始在李憧指挥下排练张老师留下的两支乐曲《我爱你中国》和《森吉德玛》。另外，为了国庆节集体舞伴奏，乐队准备排十六支舞曲。任务较重，但大家干劲十足。于是加紧训练，进展神速，成效显著。
1984年8月18日上午，李憧的钢琴运到家了。他特别高兴，赶快把郭庆拉来（他还没起床呢），结果让对方大大吃了一惊！
“你怎么会弹琴啊？”
“呵呵，那你怎么会骑马啊？”李憧故做神秘地说，“听这首……”他弹起《拜厄93条》，稍微有些不流畅，但效果依旧很棒。
“太好听了。”郭庆笑着说，“让我用长号试试。”
“我试过了，效果不怎么样。”
“你还有什么其它本事对我隐瞒啊？”
“当然，还有。嘿嘿……我会口吐莲花！”
下午，他们按时去学校大礼堂参加乐队排练。李憧心情特别好，他要把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藕荷仙子，还准备请她来家演奏一曲。结果没等他开口，刘青就拉他到旁边，好像也有重要事情。李憧感到奇怪，怎么还挺神秘的。
“有什么事啊？”
“请你看歌剧。”刘青塞给李憧两张票。
“啊，真的？”李憧大喜过望，“咱俩去吗？”
“什么啊，美的你！”刘青噘着小嘴说，“你和朋友去吧。”
“太谢谢你啦。”
“是德国巴伐利亚歌剧团的节目，莫扎特的《魔笛》。”
“哇！太棒啦。”
刘青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轻声说：“晚上我也去。”没等李憧开口，她就一蹦一跳地跑开了。李憧心里甜甜的，傻傻地端详着两张歌剧票，把买钢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晚上，郭庆和李憧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大剧院观看演出。他们的位置极佳，在二楼第一排中央——简直是“国王包厢”的地方！刘青和长笛手郑云雁一起来的，她们坐在后面几排靠边的位置。藕荷仙子把好座位送给李憧，这让对方很感动。演出开始前，他们只是相互招招手，没有交谈。李憧每过十几秒就回头看看刘青，只见她今晚漂亮极了，戴着淡紫色发卡，穿了一件带蕾丝的短袖白衬衫。此刻刘青正和郑云雁开心地聊天，但猜不出她们在说什么。
“老兄，你脖子不酸吗？”郭庆看李憧总这样回头，于是笑着问道。
“还好，还成。”
“我都酸了！”
新高一年级提前一周报到了，这种情况在学校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后来也没有发生过）。提前的原因就是为了十月一日国庆节的庆祝活动，整个城市的小学、中学、大学都在积极准备中。
学校把参加广场焰火晚会的任务交给新高一和初一的同学们，总共有六个班，大约二百名学生。当然，还要另外加上为集体舞伴奏的校管乐队的22名同学。所有参加人员在大礼堂开“动员会”，校长亲自主持、讲话，到场的还有六位新上任的班主任、乐队马老师、相关负责老师等。校长很和蔼，很亲切地说：“同学们，首先，欢迎你们走进这座古老的、美丽的、先进的、著名的中学！今天，啊，我们这个，这个大会，既是欢迎会，也是动员会。”校长带头鼓掌，于是全场掌声热烈响起。
李憧坐在新高一(1)班的同学中，他身边是亲切可爱的刘辉先生。郭庆在他们班后面的方阵里，而乐队其它同学则坐在最前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刘青的淡紫色背影。
新同学围在李憧和刘辉左右，那都是些陌生的、严肃的、晒得很黑的面庞。李憧心里有些悲伤，抬头看看大礼堂漂亮的房梁，在同样的地点，却找不到过去那些熟悉的身影——现已天各一方。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老师，教物理，早就认识名气很大的小指挥。她奇怪这样一位优秀的学生怎么居然还不是共青团员，因此不得不打消让李憧当班长的想法。班里有大约十名学生来自本校初中，他们也熟悉李憧，但李憧却基本不认识他们。只有刘辉、姚军、周军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也只有这三个人让李憧感觉亲切。
校长的发言很长，很细致，但李憧基本没有听进去。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心里突然想起了周围，想起她哭泣的样子——在教室里、在郊外公路的树林旁、在他内心最深最深的角落里……“你很像一个人。”“谁啊？”“花仙子。”……“柳絮从哪儿来的啊？”“噢，从柳树来的。”“那还用你说。”“是的，是。”“真笨。”……“我算过了，你和她不般配，缘分地没有。你叫冲（憧的谐音），她叫围，满拧。”……
刘辉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身边的同伴紧紧拉住了，他奇怪地抬头看了看指挥大人，于是看到了那熟悉的、固执的、自寻烦恼的样子，看到了和一大堆明月、地图、晨风、群山、飞碟、低音谱号、棕色外套、大钹等等等等纠缠在一起的情绪，看到了三年初中时光中一直坐在自己身后的这位好朋友，看到他先是叹气，随后又傻傻一笑。
“你说，可可此刻在做什么？”指挥问。
“还能做什么，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