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回忆录
2005年,好莱坞推出了一部轰动全球的电影。因为它,西方人开始喜欢上了东亚的婉约与柔美;因为它,中国人的反日民族情绪又一次得到高涨。它就是由美国人导演、中国人主演的日本剧情片《艺伎回忆录》。如果“雷人”一词早在2005年流行的话,那么“奥斯卡最佳雷人奖”一定非它莫属。
当时日本人对这部片子也表示很不满,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那个年代吸引各国游客流连忘返的不是艺伎,而是歌舞伎。到底是我们的常识出了问题,还是你们的理解有问题?艺伎和日本传统艺术歌舞伎并不是一回事,所以,欧美人误会了,中国人也误解了。艺伎都是女人,她们游走在京都和江户(即现在的东京)的街头小巷,卖艺、陪酒,能歌善舞又十分温柔,当然也有部分艺伎还出卖肉体。歌舞伎完全不同,他们不只是唱唱小曲儿,还会舞出各种有趣的故事。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歌舞伎都是男人!
这个性别限定自然是有原因的。歌舞伎作为日本独特的一门艺术形式产生于17世纪的江户时代,最早的歌舞伎就是起源于妓院。当时,这些不入流的地方为了招揽客人,就请一些人来进行各种表演,最初的表演是在户外,选择的场地也多是干涸的河床,有时候还会加上黑熊和日本相扑表演,有点像街头卖艺。区别只在于这里的男观众身旁都会有婀娜多姿的女人相伴。1629年,幕府下令禁止女性表演歌舞伎,目的是打击娼妓。但歌舞伎并没有在“扫黄组”的打压下走向衰落,反而改善了表演形式,有了长足发展。1652年,日本“娱乐圈”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趣事:当时各个剧团为了“拉票房”,就请了一些容貌清秀的花样美少男做演员,这些“偶像派明星”竟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地博得了武士们的特别好感,BL真的不是在今天才流行,只是那个年代对同性爱慕的看法不像现在这么开明,武士与男演员间被迫频频上演殉情和私奔的戏码。对于这种行为,政府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发了一条告示:禁止部分歌舞伎演出!这下老百姓们不愿意了,这是强行剥夺我们最基本的娱乐权呀!政府不能为难群众,最后只好同意歌舞伎继续演出,但必须是成年男子。经过后来不断的改善发展,歌舞伎终于成为日本最独特的传统艺术,2005年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艺伎回忆录》上映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又怎能不遭到日本人的质疑呢?
说到唱戏的男演员,大家肯定会想到中国的京剧大师梅兰芳,很多人拿京剧作比喻解释歌舞伎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一般来说,歌舞伎演员登台并不像京剧演员那样一上场就开始唱念做打,而是先和观众话话家常,说些吉利和讨好的话,逗观众开心,在这点上很像东北二人转的开场白,但更严谨的是,歌舞伎主要演员的话词都会被工作人员记下来供剧作家后期研究修改。歌舞伎的表演形式主要是舞蹈,音乐自然是用来伴舞的,而京剧更多的是唱词,所以对观众而言,京剧最重要的是“听”戏,而歌舞伎则是“看”戏,演员们还常常将脸刷成白色,很像京剧中的白脸奸臣,但他们有些人并不演奸臣,涂成白色仅仅是为了说明这个角色长得很美、很干净。京剧脸谱就很有讲究,不同的颜色说明不同的性格,如黑脸包公表示青天等等。京剧上的流派和师承也非常关键,因为不同的角色唱法不同,不同的演员又有不同的唱腔,但歌舞伎就不太讲究流派,毕竟是以舞蹈为主,没有人会说自己是哪个“舞派”的,这么说的肯定是个外行。
想当年歌舞伎遭禁,武士平民各个阶层都强烈反对,其人气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唱唱跳跳的娱乐节目为什么能够成为日本全民心中的普适艺术呢?它所凭借的当然不是俊美男演员的色相,而是把握住了艺术的灵魂。歌舞伎的内容一般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讲述贵族和武士生活的,一类是讲述普通老百姓生活的。这就决定了任何阶层都可以在这种艺术形式中找到适合自己的立场,或许还可以从中发现自己的影子,产生共鸣。
歌舞伎的剧目主要有四种。第一种是“义大夫狂言”。“狂言”就是指故事,该剧目改编自“人形净琉璃”(现在多称其为“文乐”),“净琉璃”其实就是在三味线(一种弹拨乐器,即中国的三弦,大约在16世纪后期从中国传到日本)伴奏下的说唱,唱的内容一般都是故事。“义大夫”就是改编“文乐”的那个艺人的名字,说白了“义大夫狂言”就是说唱讲故事。第二种叫做“时代物狂言”,是一种借古讽今的历史剧。第三种是“世话物狂言”,大多描写民间爱情故事,日语汉字“世话”本来有照顾和看管的意思,后被用来表现爱人之间的爱护。第四种是“所作事狂言”,所讲的内容就是告诫人们要忠君爱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世界每天都在翻新,艺术也得与时俱进,如果几千年来都只是维持上述几种剧目必然会遭时代淘汰。日本歌舞伎就做得很好,虽然随着流行文化的兴起和艺术形式的多样化,能理解并喜爱歌舞伎的日本年轻人越来越少,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日本人依旧很喜爱和尊重这类节目。部分女子(必须是未婚女性)还成立了宝冢剧,跟歌舞伎类似,区别只在于必须全为女性演出。现在只要到日本旅行,游客都会观看这两个剧种,就像老外来中国看京剧一样,不一定要看懂,全图一个热闹。有趣的是现在宝冢剧更受欢迎。一个小小的变通就给了日本歌舞伎继续鲜活下去的精神保证,同样作为传统国粹艺术的中国京剧是否能在歌舞伎身上得到一点启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