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四大权阉为例,讲述了明朝宦官的组织结构以及典型人物后,相信我们对于怎么对付宦官,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梦想着如果穿越回去,能够在所身处的时代里成为英雄的朋友,对于怎样在成为英雄的道路上,战胜这群宿命的大反派,想必也有了心得。
只是,也许这些心得的总结都是徒劳的,因为如果真的穿越回去,我们认定的坏人,未必一定是坏人们,那些想象中呼风唤雨的公公们,未必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说到明朝,在总结这个朝代的劣迹时,“宦官专权”通常习惯性的被当做极其重要的一条,然而一个现实却是,即使最为瞎编的电视剧电影,里面塑造的最为拉风嚣张的宦官们,也极少有人能够把皇帝变成傀儡,相反,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靠着蒙蔽忽悠皇帝,从而狐假虎威窃据高位的。而放在真实的历史上,这样的说法,相对还是比较靠谱的,那些恶名昭著的公公们,他们做的大多数有历史记录的坏事,背后都有皇权的授意。比如我们说刘瑾的劣迹时,常说他借着明武宗玩乐的机会擅自做主,作恶多端。然而《明实录》却告诉我们,明武宗在放手启用刘瑾的同时,又早已授意谷大用和张永监视刘瑾,刘瑾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他的掌握中。再比如权势滔天的魏忠贤,史料上经常津津乐道,他借着明熹宗做木匠活的机会请示工作,并获得授权。而史料上同时告诉我们,明熹宗在不耐烦的告诉魏忠贤,他自己看着办就行之后,也都会习惯性的加上一句:好好干,别骗我。明朝历史上,有名的宦官不少,嚣张的宦官也不少,然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宦官,其威权可以超越皇权,无论多么权势熏天的宦官,在转瞬间身败名裂时,面对皇帝的清算,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出有效的反抗,清一色的成了待宰的羔羊。仅凭这条,我们就可以说,明朝宦官或许有专权,但是比起别的朝代来,他们显然专权的不够,无论专权到怎样的程度,他们都无法逃脱皇帝的掌控,皇帝想要灭他,使个眼色写个纸条,都是分分钟的事情。而如果放在唐朝,那可不一样了,唐朝的宦官可以随意废立皇帝,可以很随意的给皇帝说,您坐在皇宫里摆个样子就行,国家大事交给我处理就行。如此无法无天,唐朝皇帝气的脸都紫了,最后也只能没办法。这份威风,明朝宦官恐怕做梦也不敢想。
所谓有多大权,造多大孽,即使不翻案,也不得不说,名声颇大的明朝宦官,即使是魏忠贤这样的极品恶人,在后人的文艺作品中,他们的威权和坏,也是被有意无意放大了。所谓的反派大BOSS,与事实其实出入颇大。
而明朝宦官名声臭,另一个直接原因,却是要拜他们的老对头——文官集团所赐。明朝的历代实录,都是由文官们主修的,我们今天研究明朝历史的诸多民间笔记,也大多来自文人的记录,而这些人,或者本身属于文官集团,或者和文官集团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了清朝人修《明史》的时候,以张廷玉为代表的主修团队,除了来自清朝官僚系统内的文官外,就是以“前明遗老”身份参与编纂的明朝文官集团成员们。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看到的,关于明朝历史的所有史料,绝大多数,都是由宦官的固定敌人们完成的,敌人的笔下,他们会成为啥模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历代编纂史书,所遵循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为尊者讳”,这里的避讳,不止是我们所知道的避君主名字的名讳。更重要的是,不能把坏事栽在帝王的身上,也就是说,每一段历史的错误,都需要有人替帝王来背黑锅,一般来说,如果发生错误的这个时代有奸臣,自然是奸臣来背,但如果没有奸臣,或者奸臣一个人背不起来,那自然也要找更有资格背的人,那当然就是宦官了。虽然他们做的大多数事,都来自帝王的授意和允诺,但是既然帝王的坏话不能说,那么对不起,所有的脏水你就都挨了吧。
如果我们以“四大权阉”为例,在他们所犯下的罪过中,我们也不难找到“背黑锅”的嫌疑。先说王振,他最大的罪过就是“土木堡之变”,然而事实上,横刀立马沙场,在当时不止是王振的梦想,同时也是他的领导明英宗的梦想。早在明英宗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明宣宗把他抱在膝盖上,亲昵的问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胆敢造反,你敢不敢亲自带兵去讨伐他们。小明英宗奶声奶气的朗声回答:敢!就这一句话,喜得明宣宗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就是这一段问答,坚定了朱瞻基的选择:立朱祁镇(明英宗)为太子。而《明实录》更告诉我们,朱祁镇年幼的时候,接受的宫廷教育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参观皇宫内的“军事博物馆”,聆听自己的祖父,父亲等一代代大明先皇们横扫天下,御驾亲征的光辉岁月。朱祁镇自己的诗文里,也表达了愿意继承祖先遗志,御驾亲征扬威沙场的梦想。而且另一个事实是:朱祁镇之前的几代明朝帝王,从永乐皇帝开始,除了短暂在位就英年早逝的明仁宗朱高炽。其他的几位,朱祁镇的曾祖父明成祖朱棣,以及朱祁镇的父亲明宣宗朱瞻基,都曾有过御驾亲征且大获全胜的精彩妙笔。而在土木堡之变前,大明王朝在外战上的战无不胜,也使得主流阶层眼中,御驾亲征,并非是一件具有高度风险性的事情。所以说,当瓦剌犯边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明英宗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绝不仅仅来自王振的蛊惑。这是他自青少年时代就不曾忘却的梦想。
同时,当瓦剌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时,明朝上下君臣的反应,也是和今天的我们想象不一样的。那些以正义面目出现的文官们,并没有把瓦剌这个强敌当做一个可怕的对手。他们仅仅认为这只是一个边陲部落骚扰,而无视这个部落早已统一草原,成为明朝劲敌。除了富有军事经验的于谦外,大多数大臣劝谏明英宗放弃亲征的说辞,都是清一色的说什么瓦剌不足为惧,随便派个军队就能平了啥的。至于此时专权的王振,他确实轻视了瓦剌,也怂恿了明英宗,然而真正决定亲征的是明英宗本人,从瓦剌犯边发生后,他就是一个铁了心要出去打仗的皇帝。而后土木堡之战,王振在关键的时刻,两次犯下要命的错误,一次要求大军撤退的时候绕过蔚州改道,一次是因为运自己家产的车队没有赶到,要求大军停下来等候。这两次要命的等待,使二十万明军错过了宝贵的撤退时间,被瓦剌包围歼灭,明英宗也惨被沦为俘虏。然而明朝整个文官集团的作法,却也发人深思。明朝大军亲征的时候,不到三天军队就断粮了,之后整个过程里,后方没有一颗粮食支援到前线,而在明英宗被俘,明朝紧急拉响北京保卫战后,在兵部尚书于谦的主持下,明朝储备在京郊的数十万军粮,被用极快的速度运到了城内,如果土木堡的时候能有这效率,至少明英宗的亲征大军也不会如此狼狈,可如果这个责任,算在当时伺候在明英宗身边的王振头上,那只能说,他是自己故意饿自己了。事实正是,土木堡之变,既是一场意外,也是当时明朝整个官僚体系弊病的大爆发,王振在其中负有重要的责任,但如果因为他的责任,就抹掉了其他人的责任,那就好比唱歌跑偏了。
而比起铸成大错的王振来,同为四大权阉的汪直,如果知道自己被定为“四大权阉”之一,恐怕他会觉得比王振还要冤,不止因为他犯下的错远没有王振大,更因为他做的大多数事,其实都是遵照着朱见深的授意。
朱见深开始重视汪直,是因为他最宠爱的万贵妃的举荐,然而作为一个帝王,他对汪直后来的信任,却不止因为万贵妃,而是因为他自己发现了汪直的价值。作为明朝历史上第一个以怠政不上朝著称的皇帝,不理朝政的朱见深要掌握朝局,就必须要抓好情报工作,仅仅有一个东厂是不够的,所以就有了西厂。同时朱见深本人受土木堡事变株连,曾经经历坎坷,长期的艰难生活,也令他的心灵缺少安全感,他并不残暴,从未滥杀,但同时对于文官集团,他也自然的缺少亲近感和信任,最为他亲近和信任的,除了老婆万贵妃外,也就剩下这些宫廷里的宦官了,工作需要加上感情亲疏,才造成了汪直的扶摇直上。
而纵观汪直一辈子做过的所有的事,和其他三个权阉不同的是,他的事情对于国计民生的直接伤害,相对是比较少的,虽然他大兴冤狱,缉拿无辜,但是西厂的负面作用,很快就在文官集团的反对下叫停,西厂第一次开设,持续时间其实只有一个月,第二次复开后不久,汪直就被调离了特务工作岗位,调到边境主持军务,他在边境主持军务期间,虽然因为擅开边衅酿成战争,但是有些战也是必须打的,比如反击鞑靼入侵的战争,就属自卫反击性质。
而从祸害程度上说,刘瑾相对是比较高的,刘瑾最大的危害在于,他建立了新一种宦官专权的模式,在刘瑾之前,明朝的历代宦官如果要渗透朝政领域,必须通过与文官集团的合作。甚至于在王振,汪直等宦官专权的时候,文官情况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和他们队里的。而刘瑾的创举是,他通过掺沙子的方式完成了对文官集团的渗透,文官集团的大佬们,其实成了听他命令的乖小弟。文官集团的行政权更被他牢牢操纵在手中。虽然在刘瑾的时候,他对于文官集团的控制程度并不强,但是后来的魏忠贤却更进一步。以密布透风的亲信安插,形成了权力的天罗地网,对文官集团的反对派更是赶尽杀绝。也正因如此,这二位权阉都不约而同的获得了一个称号——九千岁。
然而就是这两位九千岁,与身为万岁爷的皇帝虽然只差了一点,但就权力而言,却还是差的远。先说刘瑾,他权势最滔天的时候,被称为“刘皇帝”,然而对比朱皇帝,刘皇帝到底还是纸糊的。后人常说刘瑾横行霸道,是借了当时明武宗朱厚照的威风,而且他做的所有的事,几乎都是蒙蔽明武宗的。这里就说一件事,有一次,明武宗的讲官杨廷和在给明武宗讲课的时候,以历史为典故,劝说明武宗要亲贤臣,远小人。结果课刚讲完,“刘皇帝”就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就对号入座,认为杨廷和讲的“小人”就是影射他自己。刘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杨廷和立刻被贬官到南京去,谁知命令刚下,刘瑾就被明武宗叫到深宫里,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原来杨廷和是明武宗最敬重的老实,刘瑾胆敢欺负他,明武宗当然要出头。由此可见,虽然我们常说刘瑾狐假虎威,但刘瑾这只狐狸“假”了多少威,一举一动,明武宗这只“老虎”其实都是知道的。说到这位荒唐皇帝明武宗,后人常常说他贪图玩乐,荒废国事,放任奸臣专权,然而明实录告诉我们,即使明武宗身在豹房玩乐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先批阅完奏折再玩乐。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他生命的终止。
而另一位专权的九千岁魏忠贤,貌似专权的难度低一点,因为他的领导明熹宗不太认字,而且玩乐的项目也很执着——做木匠活。这样一个人,自然没什么空闲管理朝政,对魏忠贤的放任度也确实大得多。魏忠贤,也因此嚣张到了极点,甚至连皇后都敢整肃。然而事实上,对于魏忠贤所做的事情,明熹宗还是知道一些,不但知道,他不同意的事情,魏忠贤同样也做不成。比如明熹宗最敬重的老师,就是以大学士身份经略辽东的孙承宗,作为东林党成员的孙承宗,和魏忠贤形同水火,然而当魏忠贤像陷害其他东林党一样,在明熹宗面前进谗言的时候,红口白牙的说了半天,但说到底,明熹宗硬是没有,最后孙承宗虽然在魏忠贤的轮番攻击下,终因势单力孤而去职,但没有明熹宗的首肯,魏忠贤整死孙承宗的愿望到底没有实现。而明熹宗在位的七年里,我们通常认为他既不抓权,也不理朝政,而当明熹宗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皇后的劝说下,他做出了把皇位传给弟弟朱由检的决定。为了保证弟弟顺利接班,他选择的托孤重臣是英国公张维迎,也正是这个决定,确保了魏忠贤无法破坏此事,保证皇位顺利交接。自始至终,权势滔天的魏忠贤,也只是皇权的附属品,既无法超越皇权行事,而当皇权不高兴的时候,他也无法自保。
事实是,即使是四位被后人骂的狗血淋头的“四大权阉”,在他们作恶多端的一生里,也同样不乏生命的亮点,仅仅凭借着阿谀奉承,他们根本走不到呼风唤雨的支持,他们的权势,既来自于他们的心机,更来自于他们的能力,特别是工作能力。
就以造成土木堡之变的王振来说,后人说的比较多的,是他阿谀奉承,教唆明英宗不学好,然而明朝历史上一项重要的福利政策,却也同样是他首创的。正统七年王振大权独揽,也就是这一年,明朝陕西,山西各地爆发旱灾,百姓为渡过荒年,甚至卖儿卖女,同样出身穷困的王振建议,由朝廷出钱,帮助那些在灾荒中卖儿卖女的百姓赎回儿子,帮助他们家庭团圆。从这开始,这项政策成为明朝一项常见的福利政策,历经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各朝,我们皆可在正史记录中看到。
如果说王振做这件事,仅仅是为自己收买人心的话,即使他最让人诟病的品德——跋扈残暴上。同样也可以看到一些反例。王振在时,得罪他的官员,哪怕是一些小事,也会被他往死了整。但有些官员未曾求饶,也无要人保护,却还是躲过了王振的迫害。典型如“河东学派”创始人薛瑄。作为后来的一代大儒,当时的薛瑄仅仅是都察院的一名官员,因为拒绝按照王振的授意判决案件,而被王振罗织罪名下狱,这在当时,基本算是死定了。然而薛瑄刚下狱,王振晚上回家后,却见家里的老仆人在痛哭,王振惊讶的问原因,却听老仆人说:薛瑄可是咱们老家(河北蔚州)人,在咱们老家名声很好呢。听仆人一说,王振立刻惊讶道:原来薛瑄在咱老家有这么大名声啊。就因这件事,本来杀心四起王振,立刻做出释放薛瑄的决定。即使权倾朝野,王振却还有一怕,怕老家人骂他。
如果说王振难得做一件好事,是因为怕被骂。那么汪直做的好事,却是连当时一些正人君子都做不出来的。虽然汪直此人浑人胆大,且和文官长期不和。但没文化的他,对有本事的人,却是真心实意的服气。因为投靠他而被举荐成为兵部尚书的王越,虽然由于其逢迎汪直的行为而遭人鄙视,但他却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且他和汪直俩人搭档带兵打仗,汪直对他言听计从,从来不干不懂装懂瞎指挥的傻事,也正因二人密切配合,有了咸宁海子大捷的胜利。如果说信用王越,还是出于自己的利益,那么对自己的政敌秦紘,汪直的胸襟大度,却令人敬佩,当时汪直出外巡视归来,给明宪宗汇报工作的时候,赞叹身为延绥巡抚的秦紘,说他是大明封疆大吏中的第一人,谁知话音未落,明宪宗笑盈盈的拿出一堆奏折给汪直,却全是秦紘上奏骂汪直的,眼看自己举荐的人,却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汪直却毫不动怒,反而慨然说,这恰好说明我的眼光没错,秦紘果然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如果说汪直的亮点是可敬,那么身为九千岁的刘瑾,也做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好事。比如他一开始大肆敛财,收取年敬,后来谋士张彩对他说,你不该收这钱,官员为了孝敬你钱,就打着你的旗号在地方上大肆贪污受贿,他们捞够了,才把里面一小部分钱给你,大头全让自己拿走,贪污腐败的黑锅却是你背了。刘瑾闻言大怒,立刻破天荒下令全国反腐败,一批贪官马屁拍到马脚上,因此落马被抓。一时之间,举国上下哗然,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张彩能劝刘瑾行善。
不过还有些善事,不用别人劝,刘瑾也会去做,权势滔天的他,也有难得明事理的事,他的铁杆亲信焦芳,素来依仗着刘瑾权势胡作非为,他每次见了刘瑾,都恭敬的叫千岁,称自己为“门下”,拿刘瑾几乎当亲爹一般孝敬。但对同僚和属下,他却极其跋扈嚣张,稍有不如意就睚眦必报。他的儿子焦黄中,在京城从来以文采自诩,参加科举考试,本来以为仗着老爹的势外加自己的才,至少也能中个探花。谁想主考李东阳公正阅卷,仅给了焦黄中一个二甲进士,这下焦芳怒了,他拿李东阳没招,就整天怨妇似的在单位碎碎念,老在刘瑾面前说李东阳坏话,最后把刘瑾说的也烦了,给焦芳说:既然你觉得你儿子有才,那让我当场考一下,如果真有才,我就替你做主。结果在刘瑾家,焦黄中被命当场做诗,吭哧了半天,才做出了一首《石榴》,吟了没一半,刘瑾就受不了了,当场给焦芳发火说:就你儿子这水平,中个进士都是人家给你面子,你还整天抱怨人家李东阳。从那以后,焦芳再不敢乱嚼舌头。此外,刘瑾虽然跋扈,却也礼敬一些有气节的文士,比如他特别喜欢弘治年间状元康海的诗文,一直意图拉拢,却被康海拒绝。后来康海的好友,同是明朝大文豪的李梦阳得罪刘瑾,被刘瑾罗织罪名下狱,为了救朋友,康海只好忍辱负重,求到刘瑾家里。听说康海来了,刘瑾喜得立刻窜出来,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跑到门口把康海请进来,接着在康海的劝说下,爽快放过了李梦阳。谁曾想,就这难得的一次礼贤下士,却最后要了康海的命。刘瑾败亡后,康海也遭人告发,被说成是刘瑾一党,一生清正的他,最终背着“奸党”的污名惨遭杀害。
按照我们的常识,像刘瑾这样的恶人,死了遗臭万年,少不了会成为诸多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大反派。然而四大权阉中,刘瑾却是唯一一个以正面人物形象写入民间戏曲的——京剧《拾玉镯》,在这部戏中,作恶多端的刘瑾,俨然变成为民做主的好官,在当地除恶扬善,平反被地方官冤屈的“宋巧娇一案”,还了民女宋巧娇及其相好傅公子的清白,并亲自主婚,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桩名剧,其实也是改编自真实的案例——刘瑾唯一办过的一件好案子。当时刘瑾陪太后到陕西宝鸡法门寺进香,有民女宋巧娇蒙冤,闻讯后立刻前来上访,冒着生命危险栏了轿子,谁知没拦到太后,倒拦着了刘瑾。正赶上那天刘瑾心情不错,闻讯后不但不怪,相反仔细查问了案卷,以其丰富的政治经验,判断此案内部有鬼,之后刘瑾杀鸡用牛刀,命属下厂卫特务明察暗访,终于查清真相,还了宋巧娇清白,并做主赐婚宋巧娇与其未婚夫傅公子。这件事,也被刘瑾的御用文人们大肆宣讲,在当时传遍一时,也借了刘瑾的关系,傅公子婚后随刘瑾入京做官,成了刘瑾非常信赖的亲信,谁知好景不长,后来刘瑾事败,傅公子一家也惨遭陪绑,以刘瑾党羽的罪名被杀头。
即使是坏事做绝的魏忠贤,在干工作的时候,也并非完全瞎指挥。魏忠贤专权的时代,也正是明王朝与辽东后金政权激战正酣的时候。虽然辽东经略孙承宗被魏忠贤挤兑走了,但对边关防务,他其实并不敢马虎。天启七年(1627年)五月,后金可汗皇太极发动了意在夺取明朝宁远,锦州要地的宁锦会战,明朝辽东巡抚袁崇焕率军抵抗。大战打响后,魏忠贤毫不含糊,调集北方兵马待命,随时准备支援前线,他派给袁崇焕的监军太监纪用,也在战斗中身先士卒,面对敌人浴血拼杀,最终有了重创皇太极的宁锦大捷。虽然战后,连魏忠贤四岁的从孙都因此封侯,但就战斗本身而言,魏忠贤确实出力颇多。
而且魏忠贤这个人,在面对冒犯甚至攻击的时候,他的反应有时候与我们想象中并不一样。一般小的冒犯,他会恼羞成怒。然而面对一些重大的攻击,他的反应也出乎预料,比如著名的苏州“五人墓”事件。当时魏忠贤的爪牙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途径苏州的时候一路胡作非为,更借着逮人的名义大肆索贿,终于引发了众怒,被愤怒的围观群众一顿暴打。这事发生在魏忠贤权倾朝野的时候,几乎算是翻天了。然而当狼狈逃回的走狗们,仓皇失措的向魏忠贤报告时,魏忠贤不但没有愤怒,相反是脸都吓白了,全身吓的不住的哆嗦。最后吭哧半天说了一句:国家的赋税都在江南,江南要是乱了,谁能担得起责任啊!这不仅是拿国家大事做挡箭牌,而是魏忠贤明白,要想权势稳固,除了结党营私逢迎拍马外,更得干活。
明朝的宦官正是这样,事实上他们被后人严重的高估了,而且他们的罪恶,也被有意无意的放大了,事实上从明朝宦官体制确立的第一天起,他们的角色就已经确定——奴才。他们并不像唐朝的宦官一样,具有掌控国家命运的能量,他们的作用,要么是在国家滑落的时候踩一脚,要么是国家上升的时候推一把。推一把的时候,他们被选择性的失明,而踩一脚的时候,基本都背了黑锅了。四大权阉,就属于踩了一脚后背了黑锅的,而事实上,有明三百年里,为国家大事推一把的太监,也是同样多的。且不说开创七下西洋伟业的郑和,即使是这些权阉生活的时代里,也同样不乏敢担责任的好太监。比如汪直生活的时代,就有堪称明朝最好太监的怀恩,在明宪宗消极怠政的岁月里,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他上下调和,协调明宪宗与群臣的关系,解救蒙受冤屈的大臣,甘当大臣与皇帝之间的防火墙。尤其重要的是,他在血雨腥风的宫廷斗争中,保护了当时的太子,后来开创“弘治中兴”伟业的明孝宗朱祐樘。尤其是当明宪宗晚年,在万贵妃的挑唆下嫌弃太子,意图废黜朱祐樘的关键时刻,连那些与朱祐樘亲近的朝廷重臣们都不敢插嘴说话,怀恩的表现,却比爷们更爷们,他当着明宪宗的面郑重的磕头,一字一句的对明宪宗说,废太子这件事,“虽万死,亦不为。”也正因如此,本来位居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位,一度权倾朝野的怀恩,被明宪宗一撸到底,发配到安徽凤阳看祖坟。但他的坚决,却最终动摇了明宪宗原本坚定的抉择,确保了明孝宗朱祐樘平安接班,而明孝宗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盛大隆重的仪式,请回了远在凤阳的怀恩。一个宫廷以盛大的仪式,欢迎一个宦官,这样的殊荣,即使是魏忠贤,刘瑾之流气焰最为嚣张的时期,也未曾获得。
明朝留下好名声的宦官,不止怀恩一个特例,相反即使是许多“宦官专权”的时代,也留下不少贤良宦官的身影,而这些人不但在当时用自己的行为赢得了世人的称赞,有许多人还成为那时代仁人志士们心心相知的朋友。比如在正德年间文官集团驱逐“八虎”的行动中,与大臣们密切配合的,就有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而即使是臭名昭著的“八虎”中,也有以学问著称的高凤,这位高凤从明武宗朱厚照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他的陪读太监,连《明史》中都承认,高凤不但学问精深,而且治学也非常严谨。督促朱厚照的学习绝不放松,比起刘瑾等人靠着邀宠得以飞黄腾达,他却真正是以才学和人品,得到了朱厚照的尊重。而权势滔天的刘瑾最终倒台,直接起到作用的,就是他的老哥们兼老对手宦官张永,而取代了刘瑾的张永,虽然也有诸多毛病,比如贪污腐败等等,然而他却是一个既有真本事,也有令人敬佩的人品的人。比如他虽然也贪赃,然而对于真正有本事的文臣,却是倾心敬佩,虽然小节上有诸多过失,然而在事关国家大事的问题上,却毫不含糊,他当权的时期,除了结好杨一清等文臣,通力维持国事外,对于明武宗的诸多胡搞行为,他也有他的应对办法,比起刘瑾的顺从配合来,他却是软对抗。比如明武宗经常借故巡边,在大同,宣府一带尽情游乐,一路扰民无数。一路陪同的张永虽无力阻止,但依然借助一切机会委婉劝阻,甚至当有大臣因触怒明武宗而获罪时,他也会想尽办法解救。他个人的战功也很卓著,多次在边关督兵,击退入侵的蒙古人。而他所做的好事,也在他人生的晚年救了他。明武宗过世后,即位的明世宗朱厚熜,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太监,明武宗时代权势滔天的宦官们,要么被抓去砍头(钱宁),要么被打发回家养老(谷大用),唯一一位下场较好的却还是张永,他虽然起初也遭罢免,但在杨一清等诸多文臣的劝说下,终于又被明世宗重新启用,以东厂提督的身份终老。
所以如果穿越回明朝,一旦遇到宦官,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公公们,正确的作法,不是先把他当做敌人,而是首先做出判断,这个宦官,对于建功立业的梦想来说,到底是属于踩一脚的,还是推一把的,如果是踩一脚的那种,自然是坚决对抗之,至于推一把的,却需要与之形成良好的关系,宦官在明朝,是其政治构架里的重要一环。这是由其政治特点决定的,单纯的排斥宦官,对于国家大事,往往却是头痛医头,于事无补,真正的聪明人,都是懂得如何去利用其良性作用,弱化其恶劣作用的。明朝公认的能臣,诸如张居正,王阳明,都是这类聪明人,穿越回去的你,是否也是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