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诸多明朝的仁人志士来说,明朝的这些公公,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权阉们,着实是一群难对付的家伙,即使是现代人穿越过去,和他们成为对手,看看他们在政治斗争舞台上取得的胜利,也会不由自主觉得头疼。
然而,再强大的对手,也都有其无法掩盖的弱点,就像欧洲神话里的那位大力士安泰,全是金刚不坏,却惟独是脚上那一块脆弱的皮肉,最终要了他们的命。
放在明朝的公公,甚至是上面大名鼎鼎发的“四大权阉”身上,却也是同样的道理,仔细看看历史就知道,明朝的“四大权阉”,无论生前如何风光嚣张,却无一人能风光一世,其中的三个人不得善终,唯一得善终的汪直,却也是繁华散尽,身败名裂之后的郁郁而终。而导致他们从人生的巅峰急跌谷底的,却往往都是一些看似低级到匪夷所思的计划外失误。更都是在人生最为风光无限的时候,以始料未及的方式惨遭致命一击,看似偶然的倒霉过程,实则深藏了必然——他们自身无法避免,也无从遮掩的人格弱点。
所以穿越到明朝的我们,假如真的成了权阉们的敌人,这未必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从他们真实的人生履历中,特别是从人生波峰到谷底的猝然跌落里,我们可以清晰的找到他们看似隐蔽的破绽,继而,找到致命一击的方式。表面的无懈可击,永远都是假象,而击倒他们的,却时常是最看似意料之外,实则情理之中的方式。因为每一种方式,都对准了他们的弱点。
比如,明朝第一位专权宦官,四大权阉中的王振,他身上的弱点,就可谓多多,最后害了他的,首先也是这些毛病。
在四大权阉中,王振是唯一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教书先生),这种知识分子的背景,确实成就了他的成功,他在日常政治斗争中的狡诈权谋,奇思妙招,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于他对书本知识的活学活用。比如这个人极善伪装,装老实的时候,比老实疙瘩来老实。朱祁镇登基早期,朝廷里掌握大权是,是以三杨(杨荣,杨浦,杨士奇)为首的文官内阁,对待这三位老家伙,王振一度比亲孙子还乖,比如他受命去给杨士奇送文件的时候,常常显得毕恭毕敬的,一说话就点头哈腰,杨士奇请他坐下,他就一脸的受宠若惊,连说不敢。一来二去,把阅人无数的名臣杨士奇也感动的不行,连连赞叹说,在太监中也有王振这样的贤良啊。可反过手来,他就接着杨荣贪污和杨浦儿子杀人两件案子大做文章,逼得两位老臣黯然去职,最后只剩下杨士奇一人苦苦支撑,最后也在王振的排挤下辞官归隐。朱祁镇的老祖父——张太皇太后,原本极其鄙薄王振,甚至一次召王振觐见的时候,还差点以王振干政为由把他砍了,当场差点吓得王振尿裤子。自那以后,对这位彪悍的老太太,王振也下死力的巴结,每次老太太把王振叫去训话(主要是臭骂),不管骂的多难听,都咬碎了牙忍着,脸上还做诚惶诚恐虚心接受状,一来二去,倒把老太太弄的过意不去。而且他还相当的会来事,比如有一次,笃信佛教的张太皇太后,欲带朱祁镇一道去城外拜佛,结果文官重臣们群体反对,朱祁镇更两头为难,跟老太太去,铁定挨百官骂,不跟老太太去,铁定挨老太太骂,当不想两头挨骂的朱祁镇犯纠结的时候,王振的主意却帮他解决了难题:把城外的佛像请到宫里来,和老太太一起在宫里拜,这样既哄了老太太高兴,又堵住了百官的嘴。这事之后,老太太果然高兴,原本砍了王振的心都有的她,也从此对王振欢喜的很,这种欢喜,甚至一直保持到她过世。然而,就是这个会来事的王振,等着老太太前脚刚咽气,后脚就把明朝太祖朱元璋立下的禁止太监干政的铁牌毁掉。不管是干工作还是搞政治斗争,这人,都典型属白眼狼的。
然而这世界上所有的白眼狼,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得知便猖狂。王振更不用说,没势力的时候,他比谁都能装,有了势力的时候,他比谁都猖狂,甚至,能猖狂到脑残。
王振人生中的第一场杀身之祸,其实就是被他自己脑残般的猖狂闹出来的。当时朱祁镇刚刚登基,身为朱祁镇“先生”的王振也得到重用,仗着朱祁镇宠爱自我感觉良好的王振,也就动了把老臣们挤兑回家的心思,而他所用的,恰是最无知的方法:一次他去内阁传旨,见“三杨”都在办公,便毫不客气的说了句“你们三个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当什么官啊,赶快回家养老吧。”就这一句话,当场把三位老臣气得打哆嗦,可这三根“老油条”哪里是好惹的,回过头来就去找张太皇太后哭诉了,紧接着,就有了张太皇太后当着五位辅政大臣的面要怒砍王振的惊魂一幕,一猖狂,差点把命都猖狂没了。
等着张太皇太后去世,三杨也相继罢官去职,王振终于独揽大权后,他那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毛病——猖狂,又不出意外的发作了。而且这次的表现更丰富,比如因为猖狂,耳根子就变得软,最喜欢听奉承话,工部郎中徐佑认王振当爹,甚至为了巴结他,自己都不留胡子,有次王振很奇怪的问,你怎么没胡子啊,徐佑恭恭敬敬回答说:爹您都没长胡子,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留胡子呢,这不孝顺啊。就这一句恶心的奉承,竟当场把王振喜得哈哈大笑,立刻将徐佑提拔成工部侍郎,擅长拉帮结派的他,拉来的绝大多数都是这类货,当然也有能办事的能臣,比如都御使王文,这人整治贪污有一手,拍马屁也有一手,把王振哄高兴了,得以飞黄腾达。然而王振没想到的是,等着土木堡之变后他身败名裂,他的亲信里,第一个跳出来反咬一口的,同样还是这位王文大人,先带着群臣跑到王振家,把王振的亲侄子提溜出来剁了。白眼狼王振选出来的人,自然也是一群白眼狼。
而白眼狼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小心眼,以前吃过的亏,怎么着都要找回来。后人常说王振残害忠良,其实被他残害的忠良,很多人并不是因为政治上的分歧,相反却是一些看似啼笑皆非的小事。比如御史李铎遭王振治罪,被发配到辽东服刑,他得罪王振的原因,仅仅是上班路上遇到王振,没有及时行跪拜礼。还有一些时候,却是典型他自己患上“迫害妄想症”,想当然的以为别人坑他,翰林侍讲刘球就是这么倒的霉,他只是给皇帝上奏折说,希望皇帝能够勤政处理政务,并整顿兵力防御瓦剌,王振就想当然的以为刘球是在影射他,轻易想当然的后果很严重,刘球被打入监牢,惨遭秘密杀害。最冤的却是驸马石禄,有一天因家务琐事,在家责骂家里的宦官冯宝,恰好被王振路过听见了,按说这是人家自家的家务事,王振却不干了,觉得冯宝是太监,自己也是太监,石录骂冯宝,就相当于骂自己,可怜石驸马就这么被打入天牢,最后还是挨骂的苦主冯宝看不下去,主动替石驸马求情,这才把人给捞出来。这样一个人,就算不是太监,假如是我们生活周围的一个朋友,和他相处,累也得累死。
而和许多得志猖狂的人一样,王振的另一大毛病,就是色厉内荏。有时候他嚷嚷的越凶,临到事上,反而越怂。比如后来北京保卫战的英雄,名臣于谦也得罪了他。起初王振很嚣张,逮了于谦不说,还放风说一定要把于谦搞死。可谁知山西,山东两省官民闻讯炸锅,四下奔走营救,连朱祁镇的亲弟弟朱祁钰(后来的景泰帝)也出面警告王振,要他别太张狂,结果王振立刻认怂,慌忙把于谦放出来,宁死不屈的于谦,后来见王振一次骂一次,骂的王振都出了“恐于症”。恨不得见他面就绕着走。
而王振最后的身败名裂,也就是载在他的“白眼狼性格”上,甚至可以说总爆发——瓦剌事件。先是瓦剌可汗也先与明朝发生贸易纠纷,王振很猖狂,想当然的用强硬的方式处理问题,却没有想防备对方可能进行的报复。等着吃了亏的瓦剌大怒,集结人马打上门来,王振却猖狂到极点,摆出愤青状积极要求皇帝御驾亲征,硬是撺掇着明英宗朱祁镇带着五十万大军打了出来。这一路上,王振猖狂加小心眼到极点,一路上巧立名目,打击报复反对北征的诸大臣们,直到大军来到大同边关,亲眼看到了敌人的阵仗,王振二话不说,立刻露出了怂人本色,一枪没放,就撺掇着大军沿原路返回,五十万大军活活做了回折返跑,可跑还没跑成,被瓦剌彻底吓怂的王振,大脑进入了极度短路的状态,居然在大军即将进入怀来城的时候,请求朱祁镇绕道,原因是想回家乡风光风光,还没走到他老家蔚州,王振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要大军再次绕道,原因是怕部队踩了老家的庄稼,就这么连番折腾,明军终于被瓦剌追上,五十万大军被包了饺子,御驾亲征的皇帝明英宗朱祁镇沦为俘虏。至于脑残不断的王振,则死在了乱军之中。
其实纵观王振在土木堡之变前后的所有表现,可以说比起早期他与三杨相斗的心计权谋,在智商上的差距何止万千,得知便猖狂,猖狂便脑残,便是王振风光外表下的最大弱点。就算没有土木堡事件,他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好多少。
而比起王振的脑残来,另一个太监汪直,却是看似行为相似,都很狂,都很残暴,脸皮都很厚,却其实是天壤之别。个中都差距,其实就是一条:同是脑残。一个有文化,一个没文化。教书先生出身都王振,是明朝宦官中少有学历比较高的,有文化又狂妄的,属于奸人。汪直却不同,他是战俘出身,斗大都字认识不了一升,没文化都结果,就是他狂妄都同时,做事就更缺考虑,尤其放到大事上,经常不按套路出牌,这样都人,通常被叫做浑人。汪直就是这样一个浑人。
可在很多情况下,浑人却经常比奸人更可怕,原因正在于那句俗话:浑人胆大。
在现代影视作品里,汪直典型是个“出镜率”比较高都太监,而且往往作为大BOSS出现,在各类影视片中留下都形象,不但阴险狡诈,而且还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堪比东方不败都级别,诸如“××飞甲”“××客栈”之类都电影,几十年来拍了一堆又一堆,到今天依然票房不衰,其神功盖世外加厚黑透顶的“光辉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
这样的形象,和历史上真实的汪直比,自然是有差距的,且不论品质如何,武功就差距忒大——小小年纪都当了战俘,在宫里干了数年杂活,哪有运气捡诸如《葵花宝典》之类的武功,就是拣着了也没空练。但这种“光辉形象”加在汪直身上,却也正常。这并不止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实在是他在那年头影响力太大,大到京城里谁家孩子哭了,说声汪直来了,小孩就能吓得闭嘴——因为他是个胆大的浑人,最匪夷所思的坏事,没他不敢干的,干多少坏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小子从来不按照套路出牌。
汪直就是一个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不管是逢迎巴结,还是宦官界内部的争权夺势,甚至是与文官政敌较劲,乃至后来统兵沙场,他从来都很难让对手估计到,他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尤其是面对政敌的攻击时,他的反击方式,往往会让人匪夷所思,而当他处于优势,主动去攻击别人的时候,他的攻击模式,也同样让人大跌眼镜:往往是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意想不到的地点,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对手意想不到的打击。不讲计划也不讲规则,怎么要命怎么来,这就好比俩人打架,按照套路规则,对方应该打你的头,没想到他却掏你的裆打你的后脑勺,那就要命了。汪直的作法,就是这样要命。
比如早年汪直得万贵妃的宠信,地位扶摇直上的时候,在太监界面对的最强竞争对手,就是东厂提督太监尚铭,在当时,不管论背景,资历,甚至是能耐,此时正得万贵妃宠信,看似如日中天的汪直,和尚铭一比,就立刻被比到地下去了。尚铭是明宪宗朱见深的铁杆亲信,早年还是皇子的朱见深,遭受“土木堡事变”打击,父亲明英宗被瓦剌俘虏后皇位遭废黜,归国后又被幽禁南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原本贵为太子的朱见深,也被即位的叔叔景泰帝朱祁钰废黜皇位,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尚铭就是为数不多陪伴朱见深的小太监,不但照料他饮食起居,更替他打探消息,了解朝局。尤其是在后来朱见深的父亲,明英宗朱祁镇复位后,因嫌弃朱见深口吃,一度不愿把皇位传给他,后来明英宗病重,大学士李贤趁机进言,要皇子朱见深来照料明英宗起居,之后朱见深悉心的照料,令明英宗终于感动,做出了传位给他的决定。而在那时,协助朱见深一起照料父皇的宦官里,也同样有尚铭。这是陪着朱见深患难的铁杆。
而除了关系铁外,尚铭的工作能力也是相当的强,在明宪宗登基后,尚铭顺利成章成了东厂提督太监。明宪宗登基早起,连续遭遇到三场战争——满俊陕西叛乱,广西大藤峡叛乱,湖北流民叛乱,在这三场战争中,担负情报重任的东厂搜集情报,在战争的整个过程中出力颇多,在战争结束后,更因功劳得到嘉奖——那时候的汪直,还只是广西大藤峡一个普通的瑶民,还因参与叛乱被俘,并惨遭阉割,罚入宫中为奴。尚铭光彩照人的接受嘉奖时,汪直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而能力卓越的尚铭,在明朝宦官界,也是一个出了名的不好惹的人,此人胆大手黑,最擅敲诈勒索,打探到京城里谁家有钱,就罗织罪名把人抓到东厂来,不问青红皂白一通严刑拷问,不敲诈到钱绝不罢休。后来他自己犯事被抄家时,家产抄了几十车,拉了一天一夜才算完。但如此绑匪行径,在明朝官场里却好得很——此人干坏事也极讲诚信,给钱就放人,收礼就办事。而且他绑票目标也极有针对性,穷人家从来不碰,只惹有钱人。甚至朝内许多清官廉吏,和他的私交也颇好。如此又手黑又有人脉的家伙,汪直貌似是惹不起的。
但看似毫无胜算的汪直,却用了一种办法,就轻而易举的把尚铭踩在了脚下——尚铭干不了的活,我干!
汪直和尚铭形成冲突的时候,他在万贵妃的扶植下,已经成了御马监掌印太监,但当时的尚铭,却已经是东厂提督太监,外加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是说宦官权力的“铁三角”里,尚铭一下子就占了俩。而汪直虽然执掌御马监,看似兵权在手,但明朝兵权的分布非常散,他当时的权限,也只是统领宫内部分守备部队,权限很少,外加身份敏感,很难乱说乱动。而且当时明宪宗不理朝政,掌控朝局的主要方法,一是靠司礼监批奏折,二就是靠东厂情报机关搜集情报,以及统御群臣,所以在明宪宗的手下,做太监的要想求进步,要么去批奏折,要么就去搞情报。汪直目不识丁,批奏折当然不成,只能去搞情报,而搞情报……尚铭不让。
于是汪直和尚铭间的冲突就越发厉害,尤其到了干情报工作的时候,尚铭更处处给汪直拆台,无论用人办事,都时时掣肘。日久天长,俩人形同水火。但汪直却显然是没有胜算的:尚铭是老情报了,宫里宫外人脉广,其本人更不好惹,势单力薄的汪直和他斗,显然是没戏的。然而呼风唤雨的尚铭,也终于碰上了搞不定的工作:当时有大臣李子龙迷信旁门左道,且在朝中广收门徒,更伺机混入皇宫中图谋不轨,虽然被厂卫及时发觉并处决,但却把年轻的明宪宗吓得不轻,而先前犯下失查之罪的东厂提督尚铭,更被命令要遍查京城里官民动向言论,查明后及时向明宪宗汇报。
这差事看似不难,往京城各处派密探,回来汇报工作就行。可尚铭却偏偏办砸了。当时东厂的名声太响亮,派出去的密探,脸上也早贴了标签,不管走到哪里,人家只要看见衣着华贵,且目光阴冷的,十有八九就知道是东厂来的,本来说的正欢的也立刻闭了嘴,打探一通,啥都没打听到,搞的明宪宗大为光火——你不行,那我就换个行的,汪直你去。
汪直就这样临危受命了。其实在尚铭看来,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汪直显然是更办不到的,何况和以前一样,他早就四处给汪直使坏了,汪直查案用的人手,早被他扣了不给,办起事来要啥没啥,看你这个光杆司令咋折腾。可没想到的是,汪直就凭了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到底把事情办成了,他既不大张旗鼓派人盯梢,也不四处抓人办罪,就自己穿了一身破棉袄,贴了几个假胡子,在京城里四下溜达,而且他虽然不认字,脑子却好使的很,不用笔记录,别人说的话,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就这样在京城里化妆侦查几天,朱见深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这下可让尚铭大跌眼镜:这么干特工都行?而朱见深却乐开了花,虽然尚铭并没有因此丢掉东厂提督的宝座,可后果比这更严重,朱见深对于整个东厂的工作能力都发生了严重的怀疑,随后朱见深下令,由汪直出马,组建新型情报部门西厂,并担任西厂提督。这下尚铭可憋屈坏了,按照当时明朝的规矩,西厂的权限范围遍布全国,权势远远压过东厂不说,而且连东厂提督尚铭本人,也在西厂提督汪直的监控之下。名不见经传的汪直,就这样把树大根深的尚铭踩在脚下。
提督西厂的汪直,其威权从此节节攀升,之后的八年里一度甚嚣尘上,不但成为当时明朝最有影响力,最恶名昭著的太监,甚至死后也不被放过,被编成戏曲乃至电视剧一代代骂,到今天,已成明朝宦官题材电视剧里的典型大反派。
但如果仔细看看他做的事就会发现,论罪过,他比导致明英宗做俘虏的王振小得多,论权倾朝野的级别,他同样也比后来刘瑾魏忠贤两位九千岁差很多。可这个权没其他三位这么大,罪也没其他三位这么恶的公公,却在身后额名昭著,一跃与其他三位并列,成为明朝四大权阉之一。他凭什么?
凭的,便是威风八面的他光环背后,其人格最大的弱点——浑人性格。
同样是狂,比起知识分子的王振来,汪直的狂,却狂到了地球人都骂他的地步,别的坏人犯坏,至少也要损人利己,放在汪直身上则不同,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也说干就干。比如说在那些年的北京,假如你家里人早晨出门,在市区里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报案也没人管,那么不用着急,肯定是抓到西厂去了,进去也不会有很特殊的待遇,大不了就是严刑拷打一番,然后几天之后,你就看到遍体鳞伤的亲人出现在你家门口,等着救过来后问他咋回事,他却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就记得自己走在街上,然后被一群陌生人绑了,到了一个陌生的牢房里,一连几天挨打,打完了后啥都没说,一挥手就放了出来,临放的时候还被交代一句:告诉你,是汪直汪厂公逮的你!
一般来说,这种事很可能是别人给汪直栽赃,故意坏他名声。而事实上,这真不是栽赃,就是汪直自己干的。自从西厂成立之后,除了日常办案外,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没事找事,可能瞅个过路人不顺眼,就要逮到自己的单位打一顿,既不敲诈钱,也不挖坑陷害人,纯粹就是打一顿给自己解闷。犯坏犯到他这个地步,可以说是要多二有多二了,既不给自己谋好处,也不给别人留出路,就是要通过此举告诉所有人,我汪直想灭谁就灭谁。
而如此一来的结果是,除了好多人知道了他,他本来得罪不了的人,也基本都让他得罪光了。
而汪直的浑人性格,也绝不仅仅用在搞情报上,再比如说待人接物,他特别讲究面子,别人见了他,哪怕一个眼神不对,一个礼节不对,立刻就和他结了仇。发展到后来,他几乎到了逮谁惹谁的地步,只要是朝廷里名望比较高的官员,说话硬气点的官员,哪怕是没得罪过他的,他看着不顺眼,也要找个借口抓到西厂打一顿。后来他提督军务,带兵出去打仗,也贯彻同样的作风,比如辽东的许多部落,本来和明朝做生意,大家关系很和谐,结果汪直到了后没事找事,非要搞出点事端来,结果边关战火滚滚,汪公公倒是有了露脸的机会,生灵们也跟着涂炭了。
纵观汪直干过的坏事,可以说是啼笑皆非,自己不捞好处,连带别人受罪,攻击没有目标,胡子眉毛一把抓。论祸害朝纲之类的严重性,当然没有其他三位大,但论其性质,却可谓没事找抽。
没事找抽的结果,最后就是自己被抽,汪直也不例外,在嚣张之后,很快树敌颇多,而且几乎全是朝廷里惹不起的人,比如文官集团,他别人不惹,反而惹上了当时的内阁首辅,明朝三百年来唯一一位政府认证,在科举考试中“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商辂。当时汪直为了立威,罗织罪名将已故明朝内阁大学士杨荣之孙杨华下狱,可怜杨华一个文弱书生,哪见过西厂这阵仗,连打带怕居然死在了牢狱中,这下可引起了文官集团的众怒,大学士商辂联合群臣,以集体辞职相威胁,要求明宪宗罢免汪直,一开始明宪宗还有心回护汪直,可不巧的是,当时宫廷与文官沟通的渠道——司礼监,也被汪直得罪了,同时宦官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怀恩,和商辂一起在明宪宗面前添油加醋,结果西厂被关,汪直被平级调动回了御马监,特务生涯暂告终结。这次打击对于汪直来说,貌似不算太严重,因为明宪宗对他还是很倚重的,西厂在关门一个月后就重开,大学士商辂愤然辞职回家,貌似汪直赢了,但其实后果却很严重,因为明宪宗虽然倚重汪直,但从性格上说,他是一个性格平和的帝王,平时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找麻烦,这次汪直虽然得免,但毕竟给他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印象分自然打折了。
这件事情过了以后,汪直很快迎来了人生中的又一个高峰,他提督军务期间,与死党兵部尚书王越密切配合,取得了重创蒙古鞑靼可汗的“咸宁海子大捷”,打的鞑靼可汗只以身逃,然而就是这场胜利之后,他的恶名反而到了顶点,因为他之前的嚣张跋扈,当时明朝上下,没有不骂汪直的,甚至北京的戏园子里,还有人编成唱词骂,一次明宪宗在宫里看戏,演戏的阿丑就故意在舞台上说:我叫汪直,手里有两把家伙,一把叫“王越”,一把叫“陈越”,谁能奈何得了我。看戏的明宪宗虽然当场一笑了之,但心里定然不悦。
而汪直倒霉之处也正在于此,做多大的恶并不严重,作恶做到大家都骂,那才叫严重。因为封建时代,决定汪直荣辱命运的,其实就是做皇帝的明宪宗。外加汪直大破鞑靼,立了大功的同时,兵权在手又功高震主,不惹怀疑当然不可能,结果汪直还没凯旋,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就一拥而上。先是老仇人尚铭弹劾汪直十条大罪,文官集团的各类政要也纷纷进言,要求罢免汪直,而对汪直更不利的是,当时他提督军务,在外好多年,不像早年伺候在明宪宗身边,明宪宗对他感情淡了,外加三人成虎,群起攻之下,神仙也救不了。结果汪直还没回京,就先被贬到南京御马监,被剥夺了兵权,接着南京当地的御史乘胜追击,又是一通穷追猛打,导致汪直彻底被解除职务,成了一个普通太监。当年的权势熏天,被一抽到底。不过比起其他三位“权阉”的下场来,他总算是善终的。
而比起脑残的王振,找抽的汪直,四大权阉中的第三位——正德年间的九千岁刘瑾,相对而言,作恶要大得多,但是为人处事,他也狡猾得多。
如果真要论罪的话,王振的罪过,主要是排斥异己,外加教唆皇帝不学好。汪直的罪过,除了滥杀无辜外,也就是擅开边衅。相比之下,刘瑾却更严重,虽然史料中也记录了刘瑾诸多类似恶行,比如他也曾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更对大臣飞扬跋扈,有次吏部的大臣们办事慢了点,他居然勒令吏部几十名官吏集体罚站,许多年老的大臣还因受不了迫害而昏厥。但相比王振和汪直,刘瑾最恶劣的,恐怕莫过于经济问题,这家伙财迷到家,不止贪污公款,收受贿赂,更巧立名目向官员索贿。比如要升官,就要给刘瑾送钱。他刚得势的时候,有个官员刘宇,给刘瑾送了一万两白银,那时刘瑾穷怕了,没见过这么多钱,一见就两眼放光,当场就大呼说“刘大人对我太好了。”高兴完了,就立刻给刘大人“兵部尚书”的高官。相比之下,后来刘瑾权势滔天,单是地方官每次进京汇报工作,给他孝敬的“年敬”,数目就在一万两银子以上,刘大人当年送他那点钱,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人家刘大人送的早,在正确的时间实现了行贿效果最大化,这份投资眼光,放在今天绝对能玩股票。除了公开索贿受贿外,刘瑾搂钱的办法,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比如说他经常派亲信在各省查访,发现地方府库里面有钱粮,就直接抄没送到京城,进了刘大人自己的腰包,他的腰包肥了,可那些年河南河北等地天灾频繁,地方府库在刘瑾的劫掠下居然无钱赈灾。以至灾民流离失所。
除了财迷外,在脑残方面,刘瑾的某些作法,也超越了王振和汪直两位前辈。王振犯二,主要是在私生活方面,汪直犯二,也最多是干些脑残案件,刘瑾则青出于蓝,他属于典型的瞎指挥,经常出台一些啼笑皆非的政策,比如他把持朝政的时候,曾规定全国的寡妇在三个月里,必须限期改嫁。违令者入狱,结果全国各地一片鸡飞狗跳,有不少铁心守节的寡妇甚至以死相抗。如此荒唐政策,比起汪直的没事找抽来,刘瑾算是吃饱了撑的。
但刘瑾能够权势滔天,绝不仅仅是“吃饱了撑的”,比起王振和汪直来,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抓权。王振把持朝政的时候,拿成天骂他的兵部侍郎于谦没招,汪直气焰熏天的时候,照样被全国人民骂的狗血淋头。到了刘瑾当权时代,他却做到了让人骂都不敢骂,他的密探遍布四周,凡是有说他坏话的,当场就逮捕入狱,轻则打个半死,重了不是被勒索个倾家荡产,就是满门抄斩。而且比起王振汪直拿文官没招来,刘瑾对于冒犯过他的政敌,那是死咬不放。当年文官集团集体行动,以辞职威胁明武宗处决刘瑾等宦官“八虎”,到了刘瑾反败为胜后,立刻乘胜追击,在正德二年(1507年)四月,于京城金水桥上召集百官,命大小官员集体下跪,当场宣布曾攻击过他的官员们为“奸党”,总数多达五十三人,凡是成了“奸党”的,轻者罢官,重者下狱。而比起他的嚣张来,他更大的本事就是抓权,王振和汪直,都是凭着皇帝对其个人的宠信扶摇直上,并权倾朝野的,相比之下,刘瑾却很重视制度化建设,素来和宦官对立的文官集团,被他安插了钉子——吏部尚书焦芳,当年他和文官集团博弈,就是靠了焦芳的通风报信,才得以逆转局面。这个焦芳不但对刘瑾忠心耿耿,而且办事极其狠毒,成了刘瑾忠心不二的好走狗,刘瑾还为他打破了一个惯例——明朝制度,文官如果担任执掌人事大权的吏部尚书的话,就不能再担任内阁大学士,因为如此一来,行政权和人事权都被把持到一人手中,极易造成专权,刘瑾却破了例,焦芳既成了内阁大学士,又做了吏部尚书,其实是把人事权和行政权都抓在刘瑾手里,明朝历史上,以吏部尚书身份成为内阁大学士的官员只有两人,另一位就是七十年后,明朝隆庆皇帝的恩师高拱。
大权在握的刘瑾,在处理国家大事上,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首先是明武宗年轻好玩,每次刘瑾假装请示工作,明武宗总不耐烦的说,我正忙着呢,你看着办就行。得了圣旨的刘瑾立刻狐假虎威,开始肆意行事。按照明朝处理国家大事的流程,官员们的奏章,应该送到内宫司礼监,然后呈报给皇帝,刘瑾干脆搞了个机构简化,官员们的各类奏章,一律拿回到他自己家里批阅,他本人不认字,家里养了个足智多谋的师爷张彩,以及一帮文吏,大明,这个当时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大事小情,其实就是在刘瑾的府邸里运转。而且和后人想象不同的是,这个张彩并不是酒囊饭袋,相反是个极其精明干练的文吏,尤其是他的足智多谋,令权倾朝野的刘瑾如虎添翼。而刘瑾的这种抓权方式,在京城也引来了民谣:京城俩皇帝,一个朱皇帝(明武宗朱厚照),一个刘皇帝(刘瑾),一个立皇帝,一个做皇帝。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刘瑾,就是大明朝山寨版的皇帝。
如果穿越到正德年间,遇到刘瑾为对手的话,相比之下,是比王振和汪直更难对付的,因为王振和汪直虽然也有皇帝宠信,并且爪牙众多,而相比之下,刘瑾更进一步,他把他的党羽和势力,完全发展成了一个组织,他的手下,不再是结构松散,靠着阿谀奉承云集起来的一群小人,相反却是一群组织严密,结构森严,勾搭连环,分工明确的体系。更强大的是,比起王振和汪直时代,遭到文官集团群起攻之的情景,刘瑾却更懂得掺沙子,他的党羽,既有宦官集团的实力派人物,更有文官集团的政要,自己身边更是谋士众多,智囊云集,套一句现代语说: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穿越到明朝,碰上这样的人,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落入他的天罗地网,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刘瑾,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有两个,表面看,都不是大毛病,而放在他的人生命运上,却是针尖大的窟窿,捅出来斗大的风。
刘瑾的第一个毛病,就是他的优柔寡断。
刘瑾是个心思细密,善于从复杂的局面中,找出最迅捷解决问题办法的人,但心思细密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做事犹豫不决,当下决断的时候,却反复摇摆,按照现代的流行语说,就是经常纠结。
早在文官集团发起驱逐刘瑾运动,并不惜以辞职向明武宗施加压力的时候,刘瑾的优柔寡断,就险些要了他的命,当时文官集团来势汹汹,从内阁到六部九卿都以集体辞职威胁,巨大的压力也令刘瑾慌了手脚,他甚至主动找到文官集团求和,在遭到文官们拒绝后,刘瑾甚至还曾想请求明武宗,把他们发配到南京以避祸,关键时刻,是另一个宦官张永愤然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鱼死网破。正是这声怒吼,才激起了刘瑾的决心,最终在焦芳的配合下反败为胜。
在这场博弈胜利后,刘瑾随即开始了对文官集团们的反攻倒算,大批参与驱逐刘瑾行动的官员们遭到罢免,然而五十三个“奸党”名单里,却偏偏少了一个人:驱逐宦官运动的领袖,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刘瑾之所以放过李东阳,并不是他心善,而是这场运动让他认定,文官集团对他的反动声音是极大的,而李东阳虽然是这场博弈的发动者,然而整个过程中,他的态度并不强硬,相反还在文官们中间为他说好话,外加李东阳本人也非常会来事,面对刘瑾非常谦恭,还经常给他写个贺表来巴结。如此一来,令刘瑾认定,这个名声在外的李大人是个老实人,留下他,对自己收揽人心有用。这想法没错,可未曾想,这个李东阳并不老实,五年后那场改变刘瑾命运的宴席上,正是李东阳在最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而刘瑾的第二个毛病,和之前的王振汪直一样,就是自大。
但不一样的是,王振和汪直的自大,都是小事,经常因为琐碎的事情树敌,最后遭到灭顶之灾,相比之下,刘瑾的自大,却是窝里反,在大权独揽之后,他的权势到达顶点,但问题在于,与文官集团搏斗时的刘瑾,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相反去是八个人,号称“八虎”,而在文官集团被彻底摧毁后,八虎之间的“内部矛盾”,立刻因为利益而上升到“主要矛盾”,但刘瑾显然缺少正确的认识,相反他认为,自己已经权倾朝野了,那些文官都被自己斗倒,这些小弟们岂在话下?
可偏偏八虎之中,不止刘瑾一个人有性格,同样有性格的还有张永,比起刘瑾的阴险来,张永是个孔武有力的宦官,他和刘瑾本来是老哥们,俩人后来交恶有很大原因,但主要原因,就是毁在刘瑾自己的刚愎自用上。俩人闹翻主要因为两件事,一件是某官员向张永行贿要官,但刘瑾恼火这个官员没给自己行贿,因此从中作梗,把他升官的事情给闹黄了。事后张永把官员的贿金退给苦主,但和刘瑾的梁子也就结下来了。不久之后,另一件事的发生,让两个老哥们彻底闹翻,当时有个叫吴中的已故宦官,因为犯罪财产被抄没,后来张永奏请明武宗,将吴中的财产划在自己名下,谁知就是这时,吴中的家属进京来索取财产,求到了刘瑾名下,收了吴中家属钱的刘瑾,立刻勒令张永返还田产,张永一听大怒,不但不从,还把刘瑾派来接收田产的官员打的屁滚尿流,刘瑾闻讯也火了,准备打发张永到南京养老,谁料张永更不好惹,当场闯进皇宫,当着众多太监的面,摁住刘瑾一顿暴打,事情虽然在朱厚照的调解下得以和解,但俩人的仇却因此结下了。
正是这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弱点,导致了权倾朝野的刘瑾,在正德十年(1510年)的彻底败亡。败亡的起因,是刘瑾为了树政绩,在西北整顿军屯,结果引发了西北地区的安化王叛乱。之后张永以监军的身份,与名臣杨一清一道平定叛乱,也正是平叛期间,张杨二人经过密谋,定下了除刘瑾之计——张永以平叛功臣的身份回京,在明武宗朱厚照面前揭发刘瑾罪恶,然后再由李东阳等大臣联合上奏,彻底将刘瑾打垮。
对于张永的这次攻击,刘瑾是有预料的,而且也是有应对方案的:先是在京城附近部署重兵,阻止张永入京。然后如果张永入京了,就和张永一起见明武宗,防止张永单独进谗言。如果张永见过明武宗,却没有说服明武宗,则第二天立刻罗织罪名将张永逮捕,从而一举反败为胜。
这个计划是刘瑾的高参张彩制定的,本来天衣无缝,可执行起来,却因刘瑾自己的弱点,完全走了样。首先是张永回京的时候,按照刘瑾的判断,西北距离遥远,应该不会立刻回来,谁知张永轻装简从,仅带骑兵提前回京,令刘瑾在外围的拦截扑空。接着张永觐见明武宗,明武宗高兴之下,命刘瑾作陪,整个宴席上,刘瑾百倍警惕,防止张永进谗言,却见张永只喝酒不说话,不一会就烂醉如泥,看着天色已晚,刘瑾的自大让他再次做出误判,他认为此时张永已烂醉,不可能再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于是提前告辞回家,并部署次日抓捕张永的行动,谁知刘瑾前脚刚走,一直装醉的张永立刻恢复正常,在明武宗面前哭诉刘瑾奸恶,终于将明武宗说动了心,结果正睡着觉的刘瑾,被明武宗下令逮捕,一代权阉,转眼间锒铛入狱。
但到这里,刘瑾其实还是有机会的,因为事后刘瑾的家被抄,除了抄出大笔家产外,并没有任何造反的证据,明武宗本人也很懊悔,甚至还送了牢房里的刘瑾一件衣服。正当刘瑾命运转机的时候,当年他一念之差留下的定时炸弹爆炸了: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率百官上奏弹劾刘瑾,同时官员们经过第二次抄家,抄出了刘瑾大量谋反的证据,结果明武宗看后大怒,骂道“狗奴才,真的要造反啊”。刘瑾的生路就此断绝,被处以凌迟之刑,遭三千六百刀酷刑处死。其实,他正是死在了自己的犹豫和自大上。
而同样是九千岁的魏忠贤,在“四大权阉”中,可谓最呼风唤雨的。然而,比起其他三位来,却也是下场最惨的。不止他自己被满门抄斩,其事败后更是株连最广。王振事败后,其党羽如王文等人,还能继续屹立官场不倒,汪直事败后,其死党王越虽然被罢官回乡,却安度万年,并在十二年后重新得明孝宗任用,过世后更受到明朝“辍朝三日”的礼遇哀悼。至于刘瑾,其个人虽被凌迟处死,但是他的党羽如焦芳,以及给他最早行贿的刘宇等人,都仅仅被处以罢官处罚。唯独魏忠贤不同,崇祯皇帝在清算了魏忠贤后,更以追查阉党为宗旨,大力彻查,当时明朝中央政府一共八百个官员,被划为“阉党”的多达一百六十多人。其比例之高,株连之广,都是明朝三百年之最。
下场惨,株连广,却也恰恰说明,魏忠贤活着的时候,祸害可谓最深。比起三位权阉来,魏忠贤可以说是个极大成者,前三位的成功经验,他几乎全部吸取,前三位的失败教训,他也全部借鉴。就说结党这条,如果说刘瑾只是结党,那么魏忠贤却把阉党发展到了明朝的高峰,当时他的手下,仅有他“干儿子”名号的,就有数十人,至于孙子名号的更是成百上千。政治方面,无论内阁还是六部,都被他遍插亲信,内阁大学士魏广微和兵部尚书崔呈秀,一个抓行政权一个抓兵权,更是他的铁杆亲信,其下的爪牙,从中央到地方遍布,更冠以“五虎”“五猴”“十彪”“十孩儿”“百义孙”等称号,可谓上下一体,走狗遍地,稍不留神,就能撞到他的枪口上,诚如明末文人计六奇的记录:四个人在酒店里喝酒,三个人大骂魏忠贤,还没骂完,锦衣卫就闯了进来,当场把其中三个人剥了皮,赏了那个不说话的人钱。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把持朝政七年,气势汹汹的权阉,最后说完蛋就完蛋了,而且完蛋的干净利索,诸如武侠片里那样的生死大决战更是没有,从被崇祯罢官,到被崇祯赐死,基本就是逆来顺受,比羔羊还羔羊。他的弱点又在哪?
其实魏忠贤的弱点,也是很简单一句话:他是个流氓。
魏忠贤的流氓出身,是尽人皆知,他从底层爬到高层,靠的就是他的流氓性格,即流氓中那种撞死南墙不回头,咬死了不放松的精神,为了实现目的,那更是不择手段,脸皮良心全不要,不惜一切代价办到底。政治斗争上更是心狠手辣,出手就是杀招,刘瑾还有优柔寡断,他却毫不留情,比如和他作对的东林党,基本都是赶尽杀绝。他在天启年间的呼风唤雨,根本上说,是来自他这种流氓精神。
然而流氓精神,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流氓精神的特点是,惹得起的,往死里惹,惹不起的,该认怂就认怂。
而魏忠贤在骨子里,也正是个这样的人。按照《明史》的记录,权势熏后的魏公公,有历史记载的一次浑身发抖,并不是被皇帝斥骂,相反,则是看到了给事中杨涟的那封弹劾魏忠贤奏疏,疏中字字珠玑,罗列魏忠贤诸项罪过,件件直指魏忠贤要害。当时正把持朝政的魏忠贤立刻怂了,不但主动找杨涟求和,甚至找到内阁首辅叶向高请求和解。虽然后来魏忠贤还是靠着糊弄明熹宗,借这封奏疏大兴冤狱,将东林党赶尽杀绝。但这段认怂的经历,却还是为他后来的倒霉,埋下了伏笔。
魏忠贤的流氓精神缺陷里,除了欺软怕硬这条外,另一条也格外要命:毫无远见,急功近利。
流氓里很少有高瞻远瞩的,出身街头混混的流氓,眼光当然难看得远。而魏忠贤的倒台,就是被这一条给坑了。他之前所有的呼风唤雨,其实是建立在明熹宗宠信的基础上。所以确保明熹宗的健康,也就成了魏忠贤专权的基本要务。可就是这件事,被魏忠贤自己给搞砸了,天启七年(1627年)明熹宗春游落水,救上来后就一病不起,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这属于肺积水,放在当时,本身就是要命的病,可偏偏魏忠贤胡闹,他的干儿子尚书霍维华乱拍马屁,自称有“神药”灵隐露进献,病急乱投医的魏忠贤大喜,连忙命给明熹宗服用,结果一连数月,明熹宗不经治疗,只靠喝灵隐露过活,直到自己给活活喝死。这所谓的灵隐露,按照现代食品学名,其实就是米汤。乱拍马屁,结果把自己最大的靠山给拍没了,权势滔天的魏忠贤,也就离死不远了。
而在明熹宗死后,崇祯皇帝朱由检登基,早在朱由检作为“信王”的时候,就和魏忠贤不和,现在他上台,挨整是难免的。但初登皇位的朱由检根基不稳,当然不敢贸然动手。而后,在朱由检的步步威逼下,魏忠贤节节败退,其实他的命运,在朱由检登基后就已经注定,明朝中央集权完备,失去皇帝信任的宦官,无论之前多么呼风唤雨,都最终无法对抗皇权,唯一的区别,就是凄惨的死去,还是平安的全身而退。
所以从崇祯上台后,魏忠贤也立刻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争取全身而退,崇祯步步紧逼,今天法办了魏忠贤的亲信,明天削夺魏忠贤的权,魏忠贤也知趣,不断的请求辞职,甚至还找崇祯哭诉,只求平安回家享受富贵。年轻的崇祯审时度势,最终顺水推舟,同意了魏忠贤的请求,准许魏忠贤告老还乡,一代权阉,眼看就能平安退出江湖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魏忠贤的流氓性格再次发作,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错误,却最终葬送了他。第一个错误是,既然决定告老还乡,那就见好就收,可魏忠贤偏偏画蛇添足,买通崇祯最信任的太监徐元文为自己说好话,结果惹得崇祯大怒,徐元文被抓,而年轻猜忌的崇祯,立刻意识到一个严酷的现实,这个老太监的能量太大,是自己的巨大威胁。同时魏忠贤走的时候大张旗鼓,摆开华丽的仪仗,要多拉风有多拉风,如此嚣张,更引得崇祯大怒。结果原本的告老还乡,变成了满门抄斩,魏忠贤在行至河北肃宁老家前,被崇祯派来的大臣赶到,惊慌之下,他畏罪自杀,其家族被满门屠戮。明朝最呼风唤雨的权阉,以最为悲惨酷烈的下场,结束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