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药看起来并不讨厌。虽然很黑,但是感觉并不脏。况且它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草木的香味。或许不是什么坏东西,修宁想。
于是在那个男子的帮助下,修宁喝下了这碗药。
6.
修宁再一次进入了沉睡。这个睡眠似乎是空白的,并且非常漫长。他沉潜到一种无休无止的寂静中,就仿佛是坠入了寂静的死亡。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光阴的轮盘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宿命。他脸上那个曾被树精划下的伤痕泛着金光,轻轻地闪动了一下,像沉睡的火种伸了个懒腰。
修宁的睡眠中开始出现了绮丽的梦。
梦中巨大的白鸟在天空飞过,突然便会俯冲下来,抓住一只长着银翅的双嘴鱼;泛着金色波浪的大海上,密集的银翅双嘴鱼如同旋风,贴着海面时而飞翔,时而一头扎进水里;九个蛇头的蟒状怪兽“咝咝”地吐着九条长信子,向天空示威;更远处是雾蒙蒙的山峦,山峦上似乎伫立着一座光芒的塔;火眼麟在山上跑来跑去,与山石摩擦出一溜带尾巴的光;青鸟和动风鸟唱和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是非常熟悉的场景啊,在梦里修宁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为什么我总是感觉这个地方是那么熟悉?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一道熟悉的城门,上面凸显着几个字:偶人的国度。片断的梦境交织跳跃,天空中到处都是牵着偶人的线条,一道水一样的光芒闪过,啪的一声,天空中杂乱而有序的线条中有一些就断了,巨大的叹息声从风中传了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震得他的脑子也跟着轰轰地成了一片空白。
他从这响声中醒来了。这次睡眠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懒洋洋的疲惫。
远远的,有哭泣的声音传了过来,应该是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有人在哭啊,他心里嘀咕着,会是谁呢?难道是病人吗?这样一想,哭声在他脑海里愈加清晰起来。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或许我应该出去看看,他想。在他头上的那个伤痕突然闪了一闪。修宁站起了身子,竟然发现自己可以从床上站起来了。
他轻轻地打开了门,门外没有人。
萍寂,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没有人应。他在心里暗暗感觉奇怪,以往每一次醒来萍寂都会出现在他的床前,今天是怎么了?当人习惯了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时候,一旦习惯被打破,他就会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正常的,哪怕那一切是多么正常。
眼前是一排奇怪的房子,小道士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房子。在一株奇大无比的树上,垂下了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藤,一个个圆形的房屋就挂在那些藤条上面。如果离远了看一定像是果实,小道士喃喃自语。
他就刚刚从那样一个果实一样的房子里走出来。
更奇怪的是,脚下的路――那分明是一片虚空,脚落上去似乎什么都没踩到,可是却分明又承接住了他的身体。
哭声越来越大了,在他的心里汹涌澎湃。沿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他走了过去。就在他刚刚迈出脚步不久,就看到远远的,一排光点闪闪烁烁地亮着向这排房子飘了过来。
幽魂……修宁心里闪过一个词语。怎么总是遇到幽魂呢?真是奇怪。他想着,静静地把身体躲在了一个圆形房子的旁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些幽魂飘来的方向。那些幽魂的闪光排成规则的一排,到了一个圆形房子的前面落了下来。
修宁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突然那些光点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的艳丽女子。
点亮这个果房里的灯吧,怪黑的。修宁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
你自己不会点吗?又不是没长手。另外一个声音说。修宁听了出来,这个声音是那个叫幻奴的女子。
你们都不要吵了,这个果房里面的原虫已经净化好了,红尘已经除尽,不要把他吵醒了,快点去干活吧。前面几个果房里的原虫也都可以了,小灵,你带她们几个到那边去吧。这个说话的女子似乎是她们的头儿。
是的,梦奴长。一个女声答应着,领着几个女子去了。
梦奴长?修宁心里嘀咕着,萍寂不说是医生的吗?
一个女子打开了那个圆形房子的门,点亮了灯盏。几个女子走了进去。修宁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一个短头发的长脸男人沉睡在那个房子里。他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美丽而满足的梦,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一个美丽的女子把两只手轻轻地笼在他的头上,一道淡蓝色的光闪烁了一下。她转身对身后的同伴说,这个原虫的灵魂已经净化好了,可以收割了。
修宁的目光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原虫?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她们所说的原虫竟然就是人?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人称为原虫?这些圆形的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疑问在他的脑子里啃噬着他,让他恐惧。他隐隐约约地觉出了事情的不对。
那个圆形的房子里,一个女子拿着一个巨型注射器形状的东西,她把针头刺进了那个短发长脸的男人的脑部,然后抽出了一管虚无的东西。
好了,那个手里拿着注射器的美丽女子说,他的灵魂已经被抽出,剩下这个躯壳还是腌制起来吧,浪费了挺可惜的。巨眼獠也不能光吃那些犀灵之类的垃圾食物。
是,一个女子说着,拿起一把镰刀,一镰就割下了那个短发长脸的人的头颅。
啊!那个躯体惨叫了一声。
修宁心里猛地一紧,他这才知道惨叫声的由来了。他紧紧地把身体伏在那个圆形房子的壁上。一个女子的目光向他所在的方位瞟了一眼,他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那个拿镰的女子抓起那颗头颅,塞进了一个黑黝黝的容器――那容器就像腌菜用的缸。拿注射器的女子把那注射器的针头注射进一个透明的容器。
那里面泛起了叮叮的声响。
修宁的心里又响起了哭声,那哭声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是从哪里传来的呢?他想,怎么像是在我的心里,是我自己的哭声呢?
谁在哭啊?一个女子问她身边的其他女子,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原虫的哭声。
是萍寂,一个女子回答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原虫,被她们梦奴长二郎发觉了,他没有别的办法惩罚她,只好把她吊在了后面的炎魂崖。那女子说着,叹息了一声。
哼,活该!一个女子声音冷冷地说。修宁听出来了,是那个叫幻奴的女人,这事肯定跟她有关系。
嗳,梦奴长,你刚才说二郎竟然没有办法惩罚她吗?幻奴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听说二郎的手段非常毒辣,怎么会没有办法收拾她?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二郎用了各种法术,对她都不起作用。据后来西方来的梦奴长说,她身上有一种什么特殊的东西,可以保护着她。后来城主让人把她吊到炎魂崖,禁在了那里。那个被幻奴称为梦奴长的女子幽幽地说道。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声音幽怨的梦奴长似乎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按说不至于这样,我们梦奴可不是感情所能打动的。
其他的梦奴突然之间都沉默了。
修宁心里猛地一恍惚,萍寂。
是萍寂在哭吗?他有些心慌。
谁?一个梦奴叫了起来。修宁蓦然警醒了,原来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她们囚禁起来饲养着随时成为她们的食物的原虫……
7.
哪有谁啊?另外一个梦奴往外看了看,别大惊小怪了,在这里谁能跑出来?修宁大气不敢出地伏在圆形房子的壁上,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房子里去。
他紧张地看着那几个女子化作一朵一朵的火光,轻轻地向前面的另一个果房飘了过去。他转过身子,向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一种矛盾的感觉在心里厮打,甚至吞噬他。
萍寂,萍寂,他在心里想着,难道萍寂也跟她们一样?难道她并不是人类……他不敢想下去了。那哭声在他的心里愈发地响亮起来,震得他的心在颤抖。
不管那么多了,我要先把她救出来,她肯定是因为袒护我才被抓起来的吧。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像一个顽固的气泡浮了出来,在空中飘啊飘的,却又飘不走。
一个念头顽固地存在着,我要救她,我要救她,不管她是什么……他甚至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奴的话:她爱上了一个原虫……被她们的梦奴长二郎发现了……是的,我应该相信她。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一直是相信她的,一种没有来由没有道理的相信,不知道为什么也要相信,就是这么相信。
他压下丛生的念头,往哭声传来的方向毅然走了过去。他摸了一下腰间,发现自己的宝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失而复得。那个乌油油的仿佛一眼望不穿的宝剑,就悬挂在他的腰畔,给了他一些勇气。
他这才发现,在那把剑的剑柄后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珠子,像是一颗心,晃来晃去的。
肯定是萍寂挂在上面的。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
那珠子晃来晃去的,让他突然觉得没有了任何顾虑。
这个世界中,好像突然失去了一切星辰。天空中是苍白的一片。修宁觉得自己的心在这里也慢慢地苍白了起来,但并不落寞。因为他心里还有牵挂,所以并不落寞。
沿着那声音,他向前走了不知道有多远了,那哭声在他的心里轰鸣。让他觉得不安而愤怒。当然,当萍寂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时,这一切有了改变。
那种不安消失了,但是愤怒更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