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迅速地抽出宝剑,一道火光像蛇一样扭动着钻进了那野牛怪的鼻子里。他借势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半空里,宝剑带着风声从高处砍了下来。
――像是流水来自悬崖的高处,来自接近神灵的云端。
那头野牛怪显然是被激怒了,它咆哮着,混沌而庞大的身躯竟然非常轻地飘了起来,像一片羽毛,躲过了修宁的剑气。然后又在半空里向修宁撞过来。
这一次修宁没有再被它撞到,他挪动了一下疲惫的身躯,还是躲过去了。连日来的赶路,与怪物的搏斗,加之刚才被野牛怪那大力的一撞,他实在是疲惫得很。
但是他奋力地避开野牛怪再次的一撞之后,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那野牛怪撞偏了方向,修宁又一次举起宝剑,念了声咒语。仿佛炸药被点燃了,轰的一声大响,那野牛怪还在空中的身躯炸开了。是那道钻进牛鼻子的蛇形火光起了作用。
呼的一声,野牛怪的身躯散作了一团混浊的污气。那污浊之气散开的时候,竟然猛地闪现出一些画面,让修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人群扭动着身躯在霓虹灯下闪动……注射过毒品的注射器被丢弃在下水道的旁边……在那注射器的旁边是成群的老鼠和用过的安全套……一晃而过的交欢场景……人们疯狂地夺取着钞票却出卖自己出卖别人……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夹杂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萎靡,混合着隔夜脂粉和下半身的腐败气味。
咚!又是一声大响,一把电锯从那混浊污秽的气体中落了下来,像一颗贪婪而破坏欲望膨胀的心脏,落在地上还在发出挣扎一般的轰响。
修宁睁大了眼睛,迷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怎么突然出现一把电锯。
21.
走着走着,前面渐渐开阔起来,森林由原来的枝柯交错藤蔓罗织逐渐变为树木笼罩的坦途。修宁松了一口气,看看远天上的月亮,那月亮这时候好像也比开始的时候变小了一般。
每一棵阡陌之森的树木都吸饱了满月之浆――那些树木上挂着满月之浆的亮闪闪的景象已经消失了,这时的树木也像是进入了昏沉沉的睡眠。
树枝的阴影再一次地在地面上画图,那些五芒星又出现了。事实上,修宁早就已经留心上了这些五芒星符号,肯定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这些符号。从他在苍莽森林走错路开始,这些五芒星总是一次接着一次地出现,他还想到上次伴随着五芒星的出现,他还看到了枯骨的冷笑。那枯骨又是什么呢?
巨大的不安笼罩了他,他觉得危机就在自己身边了,但是这时候萍寂又走失了,她一个人岂不是更危险?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心里一紧。
萍寂!萍寂!他叫道,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传了开去,使得这种寂静更深地袭了过来。当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他四面看了看,没有任何征兆告诉他应该把脚放在哪个方向上。他拔出宝剑,把那剑往地面上的一个五芒星符号上划去,那符号在地上闪了一闪,隐匿了。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那只讨厌的夜枭。真是只哭丧鸟,他在心里对这只鸟恨透了。他装作并不注意的样子,依然盯着地面上那五芒星符号消隐的地方,同时在心里念了个引雷诀,猛地抬起头来,宝剑上举,对着那鸟指了过去。
一道火光闪过,轰的一声在那鸟处身的位置炸开了。
可是那夜枭拍了拍翅膀,安然无恙地落在了另外的一根树枝上,好像是为了嘲笑修宁的无能,它竟然腾身而起,飞到修宁的上空,对着修宁拉了一泡屎。
修宁被它气坏了,他从地上拣起一根枯枝正准备向那夜枭投去,入手才发现,竟然是一根枯骨,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腿骨。
那只鸟这时候看到修宁对着手里的东西发愣,它又啊地叫了一声。
那凄厉的叫声,在午夜里听来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修宁却只觉得一股火气从五脏六腑不知道哪个器官里升了上来,他使劲地把那根枯骨对着夜枭掷了过去。
那只鸟在空中突然一个漂亮的翻身,用尖利的喙叼住了那根枯骨,向前飞了过去。修宁一愣,也跟着那只夜枭向前跑去。
小木屋在月光下突然泛起了白亮的光,但那光仅仅一闪就不见了。
萍寂看到狐狸婴宁吱吱地叫着,围着那小木屋绕了一圈又跑开了,向森林的深处跑去。她往前走了几步,想靠近小木屋,看看里面的师傅怎么样了。但是那小木屋的门紧紧地闭着,那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师傅此刻不知道已经怎么样了。
然而看起来这里却像是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是婴宁刚才为什么这么快地跑了过来呢?它不停地拍打着小木屋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阵风就是这时候刮起来的。
没有一点预兆的,呼的一声它就刮起来了,随着喀嚓喀嚓的声响,一棵又一棵的大树们遭了殃,它们杂乱无章地倒在地上。风起的时候,萍寂没有注意,差点被那股邪气的风刮了一个跟头,不过还好,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那股风还没有把她怎么样。
很快风停了,一瞬间的死寂之后,随着一声虫鸣,那些嗡嗡的、唧唧的、吱吱的、咝咝的、呱呱的、嘎嘎的声音像是在开一场音乐会,同时在这片空空荡荡的森林里面唱开了。刚才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冷清,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喧嚷嘈杂。
应和着这些声音的生灵,也全都出来了:甲壳虫、蚊子、蟋蟀、蛇、青蛙、蝉、乌鸦……突然挤满了这块地方。
萍寂感觉到那嘈杂的声音像是一打开的电锯,轰轰地锯着她的神经。她捂住耳朵,大声地叫了起来。
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好像就是被她的这声大叫给叫出来的。他的脚下是一只巨眼獠,那巨眼獠呼呼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梦奴长二郎对着萍寂笑了笑,萍寂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阡陌之森果然不再平安了,她心里那种隐隐的担心与不安都成了现实。
仿佛是为了配合萍寂的这种担心,一排火光从森林里飘了过来,又一排火光从森林里飘了过来,像是幽魂。但是萍寂却实在很清楚,那些不是幽魂,那些是魇魔城里的梦奴――她们有的提着镰刀,有的拿着注射器,专以收割人头为生。
那些火光全部落下之后,后来却出来一个打扮得妖冶至极的一个老婆子。她看上去差不多牙齿都快掉光了,脸上也是皱皱巴巴的,布满了皱纹。但是她的头上却扎着只有十几岁的小丫头才扎的羊角辫,上面系着红头绳。脸上厚厚地扑了一层粉,在明亮的月光下看起来非常妖异。
那天你们走的太早了,没有见到灵珠婆婆。梦奴长二郎笑着说,我应该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就是西方梦奴长灵珠。这个,他又指着萍寂彬彬有礼地说,原来是我属下的梦奴,现在却不是了。
萍寂听得心惊肉跳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西方梦奴长灵珠啊,那天她听说她能解开辟魔符的。不过萍寂心里也微微地有些安慰,心想好在修宁并不在这里,他们最多把她抓去。她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修宁,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突然啊的一声,那只该死的夜枭凄惨地叫了起来,从远处飞过来,飞落在了灵珠婆婆的肩膀上,它还用尖利的喙紧紧地叼着那根枯骨。
灵珠婆婆一看到它回来了,长满皱纹的脸马上开成了一朵大菊花。她对那鸟怜惜地说,小倩,你总算回来了,婆婆担心死你了。她说着用手轻轻地抚着那只夜枭,像是在抚着她的情人一般。那夜枭把枯骨交在了她的手上,她接了过来,看了看又把它纳入自己宽大的袖子里。
修宁追着那只夜枭,气喘吁吁地从林子中跑了过来,就看到了夜枭这时站在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肩上。
全来齐了。梦奴长二郎微笑着说,似乎像是很得意自己的安排。灵珠,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把他请出来了呢?二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盯着那个月光下的小木屋。他的眼神也在这时候变得带着一些阴戾的感觉。
那小木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在众人投过去的密集目光中,像是突然被放大了一样。又像是很小,小到如同在广漠宇宙中的一粒小星。
不!萍寂猛然返身要跑到那个小木屋前面去,护住那个小木屋。一队梦奴这时候出手了,她们整齐地跳了起来,镰刀在空中挥舞成了一道屏障,从空中俯瞰着向萍寂砍过来。
不要,修宁来不及施展咒语,着急地大叫着挥起宝剑冲了上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萍寂早就被那镰刀的光幕笼罩了。萍寂似乎还在奔跑中,没有顾及到身后的这些梦奴,听到修宁的大叫,她诧异地转过了头来。就看到无数的镰刀向她砍割过来,带着死神的潮湿和阴冷。
她的心里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胸前银色的光圈跳了跳,眼睛穿过密集的镰刀的光幕,看到修宁脸上的金色印记猛然跳动,突然之间爆发出狂烈的金光,向着他和她之间那些围攻她的梦奴冲击过来。她胸前的银色光芒也像是欢快地涌动着,向那金色光芒冲来的方向迎接过去。他们之间的辟魔符再一次发出了和谐的共鸣,一起闪动起来。
那些梦奴像是风中的稻草人一样,被辟魔符带来的强烈的飓风吹散开来――她们的形影在空中慢慢地弯曲、撕裂、漂散,很快就成了淡薄的条缕。
是辟魔符啊,那满脸都是皱纹的灵珠婆婆说,这个我可不害怕。
她拍了拍手,那只哭丧鸟飞了起来,似乎要阻止那些梦奴的形影散开,不断地用翅膀向中间驱赶着那些渐渐散开的梦奴的影子。
灵珠婆婆就从她那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方暗红的手帕,她嘴里念念有词地摇晃着那块手帕。那手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把那些被吹散的梦奴都围在了里面。
她又招了招手,就把那手帕纳入自己的袖子里。
哼,她说,今天我灵珠来了你们的辟魔符就不起作用了。她说完,手里凭空多了一张网,那里面是满满的一网满月之浆。
灵珠婆婆得意地提着那一网满月之浆,空着的右手拈成一朵兰花的样子,嘴里念起了咒语:
满月的灵光啊,
吾奉西方诸神灵之命,
至诚祈求――
请隐去汝之光辉……
她嘴里念诵着这咒语的时候,修宁也掣出了他的剑来,手指划过剑锋,如同把那宝剑也烧着了,剑身突然之间变成了透明的红色,幽幽地发出鸣响。
他的剑向前一指,轰的一声,一条火龙摇头摆尾地向还在念诵咒语的灵珠婆婆扑去。
二郎这时一提他的巨眼獠,那巨眼獠腾上半空里,一爪撕断了那条火龙。那断成了两截的火龙的前半截犹自摇摆着向那灵珠婆婆扑去,但是给二郎这一挡,灵珠婆婆的咒语已经念完了。
那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上,一瞬间似乎蒙上了一层纱,光芒暗淡下来。树木的暗影在地上画着诡异的符号。
修宁和萍寂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个巨大的五芒星符号的正中央,潮湿阴冷的感觉向他们压迫而来,似乎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灵珠婆婆已经收起了她的兰花指,这时候双手不断地挥动,在空中画着相反的弧线。修宁突然之间又看到了那枯骨的幻象,这时那冷笑的枯骨突然在他们面前狂笑起来。他看向萍寂,萍寂一脸惊恐,看来她也看到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