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以最快的速度起了床,穿好衣服,直奔下楼。一边铛铛下楼,一面大声问着:“大哥呢?大哥走了吗?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听到,只是胡乱的问着。
“少奶奶,少爷一早就和范荣一起去码头赶船了。”赵妈也是闻声赶到大厅。
“走了多久了?”许兰秋一面胡乱的用手抓了抓披肩的秀发,一面披了外套,提了包,打算去追的意思。
“有一段时间了,这会该已经到码头了。”
“少奶奶,要不要等文风回来送你。”
“来不及了。”许兰秋不顾赵妈在身后的追问,小跑着出了院门。文公馆院门外平日里总会有那么三两个黄包车在这里蹲点,许兰秋早就认得熟了,一招手就有人过来。
追到吴淞码头的时候,文从义已经登上了去香港的船。
许兰秋远远的就看到了文从义和范荣的背影,船也已经开动了。许兰秋早在车上就把钱给了车夫,一到码头,不及停稳,就急急的朝船驶的方向奔去,边奔边喊文从义的名字。
“大哥!大哥!.”
但或许是她声音终究过于柔弱;或许是黄埔江的风潮过大,将她急切的声音淹没;亦或许已经隔得太远。文从义始终没什么反应,只是一面凝固的背影留给许兰秋,越来越远。
就在许兰秋打算就此放弃,眼泪抑制不住落下的时候,范荣的一次不经意见的回头,猛然发现了岸边格外引人注目的许兰秋,朝文从义推了推。文从义一回头,果然看到黄埔江边怯生生而立的许兰秋。虽然已经隔得很远,依然能隐隐感到神情中的失落,心中一动,只向许兰秋挥着手。
这下轮到许兰秋浑然不觉了。她只顾伤心,泪水几乎迷蒙了双眼,也没真正仔细看着前方的船只和船上的景象,因为她料定文从义已不再能看到自己了。
文从义见许兰秋只是愣在那怔怔发呆,没什么反应,出声喊道:“兰儿!兰儿!”
文从义到底声音比许兰秋洪亮的多,许兰秋竟然一下子就听到了,抬头看到文从义连带他身边的范荣正朝自己挥手,虽然隔得远,脸上的笑容依稀可见,顿时转悲为喜,挥手喊道:“大哥!大哥!”脸上尽是泪水交织的动人笑靥。
许兰秋就那么一直挥着手,直到文从义范荣二人隐没在模糊不清的船面上,直到二人所乘的船消失在江面的烟雾迷蒙中,兀自久久伫立不肯离去.
所有的东西都是等到将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它的可贵;所有的人都是等到即将分离的那一刻,才知道他的重要。
文从义这一走,许兰秋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失落,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连带尹志民和廖语声的同时到来,也不能将她彻底从思念文从义的思绪中拔扯回来。她终于知道,心中的天平已经不知不觉倾向了文从义。
廖语声和尹志民显然并不是刻意一起出现在文公馆的,但二人已无可避免的撞到了一起。许兰秋想起文从义嘱咐过她最好不要他二人相见相识,但今天看来无可避免了。
二人进门的时候都在问许兰秋关于孝义堂,关于文从义去香港的事情。文从义说的没错二人的许多目的是一致的,但很明显廖语声对尹志民并无多大好奇,尹志民则明显对于碰到廖语声有些意外。
二人刚坐下不久,忽然有间断的冷场,许兰秋向着廖语声,笑道:“你在我面前不是口若悬河的,怎么这会这么安静了?”“姐夫,你怎么也不言语了?”
“我.”
“我只是.”
二人同时出口,同时又互作谦让:“你先说.”
廖语声:“听兰秋说姐夫是在利亚公司做船运业务。”
尹志民:“我也听小四说你和我是同行。”
廖语声一笑:“是啊!非但同行,而且都是要仰掌着这个妹夫。”
尹志民带着笑点了点头:“说的是,不过他现在好像是遇到大麻烦了。是吧,小四。”
许兰秋:“我不太清楚。”
二人都有些诧异,几乎异口同声:“你不知道?”然后是二人的面面相觑。
许兰秋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对于文从义的处境一无所知:“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也就是日本人一贯的插手捣乱而已。”二人见许兰秋明显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就不打算说太多了。
过了一会,尹志民忽道:“你是不是以前在江西待过?”
廖语声笑着摇头:“从未去过,我一直在广州,后来去过天津,武汉,重庆,都是公司的业务,并没有江西这一块。”
“哦.”尹志民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许兰秋听了二人的话也是半懂不懂,总觉得二人之间的谈话,只比文从义还要虚实难辨。二人弄清了文从义的情况,就先后离开了,此后也没再来过,许兰秋更加的孤寂无趣了。学校的课程早已经结束,她也想过找一份工作做着,但终究放弃。
晚上睡到床上,总是不自觉朝右边默看许久,以前文从义在的时候还会偶尔担心文从义突然想要做些什么,如今不在了,真的想做什么也不能够了。许兰秋忍不住扑到文从义惯睡的一侧,卷起被子,枕间被中,文从义的气息依稀可闻。许兰秋躺在床上,好比躺在文从义的怀中一般,暂得安慰,渐渐进入梦乡。
原以为会在梦中与文从义相会,不想一入梦境便顿失知觉,只剩一片黑暗静谧。只是静谧中,突然想起了一阵什么声音,许兰秋渐渐的又恢复了些意识。
“叮铃铃!”原来是一阵低沉的电话声,是直接打到了楼上的客厅。
许兰秋迷惑中也记不得开灯,带着几分跌跌撞撞的游走到了电话机旁。
“喂!”许兰秋几乎还是闭着眼接的电话,但一听到电话那头的叹息,许兰秋瞬间便睁大了眼睛,清澈的双眼在黑暗中如宝石一般耀眼夺目。
“大哥,是你吗?”事实上,电话那头的人还没有正式开口说过一句话,仅仅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吸,但许兰秋居然就能敏感的捕捉到气息中透着文从义的味道。
“是我。”对于许兰秋的肯定,文从义并没有多大惊讶,语气一如平常的波澜不惊。
“大哥,你怎么.你这么晚还没睡吗?”因为激动,许兰秋连带着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她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欣喜过度。
“你睡了吗?”
“还没有,正准备睡呢。”许兰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话到嘴边,居然言不由衷的撒起了谎,难道是不想文从义担心。
“嗯,那你先睡吧。”相比许兰秋的激动难掩,吐词不畅,文从义则一直保持着低沉,不知喜悲的语气,冷静的近乎有些冷酷。
许兰秋慌忙道:“大哥,你,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么?”实在不敢想象文从义大半夜打电话过来仅仅就是问自己睡了没有,她原本已做好准备接受文从义的一番温言细语的。
文从义还是淡淡道:“没什么,你先睡吧,挂了。”
许兰秋还想再说点什么,那边的文从义真的挂了电话,只握着电话半天反应不过来。
原本无梦的好觉就此一去不复返了,许兰秋辗转悱恻,怎么也睡不着了。直到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许兰秋终于在自己这样的安慰下重新进入梦乡:或许,大哥也如自己一般,只是突然想念自己,想听听自己的声音罢了。
若换作许兰秋,确实没什么稀奇,但这样的举动,以文从义的性子会不会去做,许兰秋却未来得及仔细想过。
许兰秋一觉只睡过了小半个上午,起床的时候,厅中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