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尹志民后,果然不多久,文从义就回来了,文风更在文从义回来之前一步赶回了文公馆。许兰秋向文从义说起尹志民,更说改天要来拜访文从义,还问文从义是否有印象。本就见人难忘的文从义,又岂会不记得这位在眼前晃过多面的尹志民。
“你姐夫,要见我?”文从义听完许兰秋这番言辞,止步立在院中,原本因走动中被夜风飒飒扬起的风衣下摆,突然打乱原有的吹拂规律,前后交错起来。
“对啊。”许兰秋听文从义言辞间似乎很是惊讶,又似乎早有预感一般,百思不解,直道文从义并不喜欢这位姐夫:“怎么了,大哥不愿见么。”
文从义步到大厅,脱下外衣和帽子递给伸手过来的赵妈,一笑道:“怎么会呢,早就恭候多时,只是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许兰秋随后跟进,不解道:“大哥知道姐夫要来?”
文从义知道说漏了嘴,不过在许兰秋面前说漏嘴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径自坐到餐桌前道:“我只是以为他上次就该来的,不想竟是拖了快一年。”
许兰秋:“姐夫当时来的匆忙,走的也急了,所以来不及来看我们。”
“走,你是说你姐夫离开过上海?”文从义放下端起的咖啡杯子,话语里明显有疑惑的意味。
许兰秋更疑惑了:“难道姐夫一直在上海吗?”
文从义一见许兰秋显然蒙在鼓里的样子,就不再多说下去了,揶揄道:“大概确实离开过。”说完复又端起咖啡缓缓喝了起来。
许兰秋见状也摸不清实虚,直道文从义不过随口问问,就不再多说,自顾吃饭。
此后尹志民又一连探访了好几次许兰秋,却总是与文从义失之交臂,不是文从义正好不在就是尹志民刚走才回。为此,许兰秋两头都有抱怨过,说怎么总是这么不巧,结果尹志民说:“主要是来见你,见文从义不急于一时。”文从义却道:“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见着了。”
一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星期天,中午刚过,许兰秋正坐在院中的长凳上,一面晒着太阳,一面拿着最近流行的小报上连载的小说闲看,却见文从义早早的就回到了文公馆,一进门就侧身向许兰秋看了看,许兰秋也抬头看了看文从义,只想今日回来的好早,低头便又看向虽然明显胡邹乱编的一塌糊涂,却已经勾起好奇欲的小说了。
冬日下午的阳光还没怎么释放光芒就又黯淡下去了,许兰秋觉着有些凉意就拿着一叠小报往屋中走,半途正好见着被范荣开门请进的尹志民,远远的喊了句“姐夫!”
尹志民边走边冲着许兰秋一笑,便随着范荣进到了中间的客厅。
或许是早有招呼,文从义显然对于尹志民的到来丝毫不觉意外,只看了看尹志民递过来的名片轻轻念道:“力亚船运的业务经理,梁冀。”说到梁冀二字的时候明显看向了尹志民,许兰秋觉着文从义是一定知道尹志民真实名姓的,却似乎并不打算点破。
许兰秋忽然觉着二人似乎早就猜到今日能见着彼此,因为二人几乎还没有说上三句话,文从义等尹志民喝完茶,便向着许兰秋道:“我与你姐夫有话要单独谈谈,你先上去吧。”
许兰秋:“你们?”她实在想不到靠着自己才能搭上关系的二人,撇开自己还能有什么谈的,总不至于见面还没熟悉就谈生意吧。却见连带尹志民似乎也很是配合的向着许兰秋点了点头,也叫她回避的意思,更是大惑不解。她原本以为二人见面必然有一番类似于:这就是你的姐夫阿,久仰久仰,我听小四说过多次之类的客套话,全然没有。甚至都少了平常人初次见面该有的寒暄,不得不叫人怀疑二人似乎此前就认识的。
许兰秋知道有人说过投缘的人话不再多却在言和,投缘的人初次见面或许就有说不完的话,不投缘的人相交多年也总说不到一块。可是文从义和尹志民几乎还没有超过三句话,难道仅从中眼神举止就能看出相识恨晚?这种只有发生在男女之间的所谓一见钟情,难道也能在两个成熟的男人之间发生?何况还是文从义和尹志民这样的人?虽然文从义和尹志民各自的性情大相径庭,但有一点确是很相似,那就是二人显然都是心计深沉,很难轻易信任别人的人。
许兰秋见尹志民被文从义请到了楼梯旁边最隐秘的客厅,分别落座茶几两旁的沙发上,便生出一探究竟的好奇,向外面看了看范荣,似乎也不能注意到此处,便悄悄退回到楼道旁,背着手,半倾着身,附墙细听。
只过了好一会,里面还是进悄悄的,许兰秋只以为二人发现了自己。
“你是CC还是力行社的?”却是文从义先开了口。许兰秋闻言眉头不由得拧起浅浅的皱痕:大哥怎么跟姐夫也如帮会中人一般说话。却听尹志民的声音道:“家兄志清和舍弟志和,早在复兴社和青浦的时候,就都与贵帮有过来往,常到府上来,那个时候老爷子还在上海。”许兰秋感觉文从义似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兰衣社的。”话中的意思似乎早已猜到尹志民所说。
“我们来的目的,我想我不说,小老大也是知道的。”又是尹志民的声音。
“谁?”文从义这一无头无脑的问题只把门外的许兰秋给问得更糊涂了。却听尹志民的声音道:“或许,就是你们正要打算对付的。”许兰秋以为文从义又会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不想二人突然都沉默了片刻,隐隐似有轻轻的衣袖声,似乎是谁打了个手势,又似乎尹志民点了点头,随即道:“对,就是他。看来我们的目标一样。”
文从义的声音道:“目标一样,不表示行动也要一致。你们有计划吗?”
尹志民的声音道:“有计划了,不过需要借助贵帮的力量,来之前澳门那边已经跟老爷子打过招呼了,香港那边的也答应会动用在上海的力量全力配合我们。不过,有一点,就是要绝对保密…”
尹志民说后又是一阵沉默,许兰秋正想探头看个究竟,忽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头,不及回身,文从义的声音也随即而至:“听完了?听完就上楼去吧,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上学吗?这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上楼去吧…”
许兰秋没法,只好步上了楼,想着刚才二人云里雾里的谈话,不自觉回头一看,却见文从义还站在当地,双手往兜里一插向着自己扬了扬下颌,只叫自己快些上楼,许兰秋只得加快步伐上了楼。
上楼之后,许兰秋并不急着睡觉,只想着客厅中二人会谈的情况,只等到半夜也不闻任何动静,这文公馆当初的建造将这一处卧室和院中景象隔开,大概是有防备外人偷窥或加害的目的,所以在房中连带书房各处并不见院中来往的情况。许兰秋只等的不知不觉睡着了,连带尹志民何时走,文从义何时上楼也自不知。
这之后一连数周,尹志民就再没来过。许兰秋问了好几次文从义二人谈些什么,怎么谈得姐夫都不来了。文从义只说是生意合作上的事情,尹志民不来自然是生意开展之初,有许多繁杂事务需要处理,叫许兰秋不要多问,也不要想着去找尹志民,还说这也是尹志民本人的意思。许兰秋听了文从义这样说,就不再问什么了,想着文从义居然和姐夫如此谈得来,总归是件好事。又想着,此时再见到姐夫,对于嫁人这件事似乎已不似此前那般讳莫如深了,也无太多失落遗憾之感,或许是心中真的开始接受文从义了。
自那次漫长而又惊喜不断的生日庆祝,许兰秋和文从义之间只比此前更加亲昵了许多。比如文从义纵然不是特别需要的搭肩靠近,许兰秋也不会觉着局促或有任何不妥了,而许兰秋有时候与文从义若有若无的肢体碰撞,也不会紧张胡思乱想些什么。不过也仅限制于此,看来一时也没有更深次的进展。
或许正因为对文从义有了亲近和好感,连带文家其他人也不那么排斥了,所以,当苏林告知许兰秋,年底的聚会将会宴请尚在上海的所有文家人的时候,许兰秋的也未觉着不情愿,而是连带内心都无比爽快的应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