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着文从义这个还算是高手的连续一周间断的指点,许兰秋的舞技很快就有了很大的提高。只是真到了美乐舞厅,许兰秋还是被那一片过于耀眼的灯火和过于喧嚣的人声给震慑得没了信心。
陆贞贞只是抱怨说他爸爸没有包下全场,还有这么多人在舞池当中给自己争地盘抢风头。大家都附和着安慰说:“人多才热闹呢,真要包下了,全场就咱们几十个人反倒不好玩了。”心里却是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想这么大的舞厅包下来要花多大一笔钱,这陆贞贞当真是刁蛮小姐,陆公馆也当真是财大气粗,有的在想人多了选择舞伴的机会就更大了,总是自己人跟自己人跳有个什么劲。许兰秋望着那满舞池翩跹旋转的男男女女,那么多色彩斑澜的旗袍洋裙,风姿各异的西服燕尾,只在想:还是算了吧,能不跳最好还是不跳的好。
稍许但见身边人一个个相携舞伴悉数步入舞池,许兰秋却总是撇过头到一边不愿上场。有人转到许兰秋面前,见许兰秋只是愣愣的呆坐,道:“许兰秋,你不跳吗?”
陆贞贞也注意到了:“对呀,你怎么不跳,是嫌帅哥绅士们不够好么?”近处众人闻言都是一阵轻声哄笑。许兰秋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笑了笑:“我不会跳呢,便看着你们跳就好了。”
众人戏说一番,到最后各自玩得欢了便也顾不上许兰秋了。许兰秋看着舞池中花花绿绿好似陀螺的转动,忽然觉得很孤独,好像越是热闹鼎沸的场合就越觉得听不到一丝声音一般。
忽然一只白色西装的手在眼前晃了一下,许兰秋抬头一看,却是一面容明亮的男子,满面笑容的看着自己同时作出一幅请的姿势:“小姐,一起跳个舞吧。”许兰秋本想说自己不会跳,可不知为什么那男子的笑容就像有魔力般让人不愿拒绝,弯刀一样的浅浅酒窝似乎还有些像廖语声,许兰秋便答应了。
许兰秋上场后才发现自己原来这般有跳舞的天分,和白衣男子配合的很是默契,许兰秋也是一身浅色洋裙和男子的白色西装相得益彰,在纷繁的舞池中便只如一对白蝴蝶一般,很是突出。
白衣男子说自己叫周浩,和许兰秋是一个学校的,很早就认识她了。又赞叹许兰秋舞跳的好,还说认识苏林。正自说话间忽然周浩只差点踩到许兰秋脚上,抬头一看,却是许兰秋似乎停止了舞动直呆呆看着自己身后,表情诧异,眼神异样。不明所以的周浩正欲回头看个究竟,却被身后一人往旁一推,周浩心下恼火,若不是他素来很有涵养便要冲那人大吼,然他只是很有礼貌说道:“这位先生,你是什么人。”挑衅的语气表示了他的不满。
黑衣男子将周浩推至一边,看似轻轻缓缓的一个动作,力量却是极大,周浩一个踉跄几乎要被推倒,那人看都不看周浩一眼,语气很淡然却是不用置疑的意味:“我是他丈夫。”周浩吃惊的看着许兰秋,从许兰秋的眼神中他知道黑衣男子所说不虚,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撞到了舞池中跳舞的人他连声道歉便讪讪坐回座位。
黑衣男子正是文从义,许兰秋不知道文从义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眼看着文从义一副要和自己跳舞的样子,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突然,只至连踩了几下文从义,文从义终于停下来:“你刚才不是很会跳吗?怎么这会又不会了?还是,不想跟我跳啊?”话虽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语气中却明显有不满的意思。
“我。”许兰秋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和文从义跳就如此紧张。
许兰秋不知道,其实文从义的到来不过是机缘巧合。当晚文从义正携文风与云社的人谈论莲帮投靠日本人的事,以及如何对付莲帮帮主潘月林,因为羊通赌场和文公馆门外耳目太多,所以故意随意选在这一处舞厅来说。与二人接头的是坐镇香港的云社头目范慕烛的亲信,表面看来只如一般商人一般,因文家本也在香港澳门上海又多出生意,所以并不惹人注目,三人故意选在一楼普通坐位而不去二三楼的大包厢,就是要人以为只是不甚重要的普通会面,殊不知这一看似随意得有些没当回事的见面,在日后几乎促使了一个帮派的覆灭和一个叱诧上海滩数十年人物的终结。
当时三人正坐在许兰秋旁边桌上,和许兰秋背靠而坐,文从义三人话语既低,许兰秋更是默然不语,灯光昏暗之际谁也没有看到对方。直到一众女孩子跳舞跳得累了,回头歇息之际见许兰秋和周浩一起跳舞,惊喜之余便开始大肆议论:
“哇!这个许兰秋还说不会跳,转眼便和帅哥跳上了。”
“这许兰秋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我怎么看都不像。”
“本来就嫁了人的,他丈夫还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有钱有势的。”
“八成是假的吧,要么就是个老头,要么就是不好见人,否则怎么也不见她拿出来说的,多半是不怎么中用的。”她不知道,她所说的许兰秋的那个不中用的老头正坐在她的旁边,由于她声音过大已经全传进了文从义的耳中。文从义顺着她们的指点,果然在舞池舞动的人群中找到了与一个白衣男子一起翩然起舞的许兰秋。在看到二人笑语的一刹那,文从义有些愤怒,这愤怒中还夹杂着他自己尚未察觉的另一点什么东西,似乎是嫉妒。
双方事情已然谈妥,正待找个自然的借口离开,于是文从义就势步入了舞池。就在文从义步入舞池的同时,与文从义密谈的人也不露声色的离开了。而周围紧邻而坐的三桌人也先后不紧不慢的逐一散席,看似随意毫无关联,其实都是孝义堂的人,此前故意在此放风保护三人的。
许兰秋随文从义上车回家的路上,心中一阵扑通扑通乱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慌乱,文从义一路上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责备许兰秋的意思,只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学华尔兹就是为了来这跳舞。”当得知许兰秋只是来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便没再追问下去。可是许兰秋依然有些紧张,文从义越是对她温和说话她便越是紧张,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很久以后许兰秋回想那晚在美乐舞厅和文从义跳舞的情景,正是自己对文从义动情的开始。
第二天回到学校,由于前晚的一幕很多人都或多或少都看到听到,便有很多人开始问许兰秋:“唉,许兰秋昨天晚上那个绅士是你老公吗?”
“原来你老公那么英俊阿,又有钱又帅。”
许兰秋听她们将文从义夸的如此好,心中只想,他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完美,同时也有隐隐的骄傲。但听众人又是问许兰秋如何这样好的归宿如何抓住男人心等等,许兰秋既有不便说的,也有确实不懂没什么好说的,便岔开了话题借故逃开。
文风正泊车在门口等许兰秋,很明显刚才许兰秋被众人纠缠的一幕,文风全瞧在了眼中。许兰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担心:“文风,刚才的事是她们闹着玩的。”
文风一面开车一面由后视镜中看了看许兰秋,笑道:“放心吧夫人,我不会跟老板说什么的。”
许兰秋放心的点了点头。对于文风,许兰秋一直都是极为信任的,这信任甚至有时候超过文从义更莫说范荣。文风身上有着和范荣一样的精明干练通透练达,虽然处事有时没有范荣老辣却多了几分平和,亦有文从义身上少有的亲切好接近。在整个文公馆,若说遇到事情依靠谁的本事大就能够解决的,许兰秋必然首先想到文从义其后就是范荣。但若说遇到难事想找一最信任的人去办理的,许兰秋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文风。这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文风确实与他们颇有些微不同,或许只是女人的直觉。
许兰秋靠在背椅上望着外面穿梭的人群,又在想自己为何要如此担心文从义知道些什么,此前似乎都是不会的,就是和姐夫的见面也是不瞒不顾的,此时为何会对芝麻小的事情放在心上,怕他误会,何况原本也是没有什么的。许兰秋心中有些烦躁,不敢往深里去想,担心自己固有的信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