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不记得是怎样吃完饭又是何时同文从义一起离开旅馆的,等到她被一阵凉风和腹中的饥饿一起叫醒的时候,她才发现二人已经在一艘小船上,四周漆黑一片。
“我饿了。”许兰秋抚着空空如也的肚皮轻轻的但却是理直气壮该为其解决的说道。
文从义头也不回:“刚才大鱼大肉你不吃,现在知道饿了。”
许兰秋:“他们要杀你,你还敢吃他们的饭。”
文从义笑声中充满不屑:“真要杀了不吃便能活命么?”许兰秋怯怯道:“那,现在怎么办。”文从义轻哼的一声:“饿了就忍着。”语气冰冷异常不带丝毫感情。许兰秋只听的心中发凉:是了,他为了活命都能将我推给别人,他不是还说他早巴不得我走呢。心中嘲笑自己:人家巴不得你早些走呢又怎么会管你饿是不饿。
她本来对文从义日生好感,然而先前的那一幕却将她此前所有幻想湮灭。虽然后来看来文从义应该是为了救她故意那么做,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终究是将自己推给别人还说了那样狠心的话,心中对文从义本来将要清晰的认知转眼又模糊一片,只觉文从义难以捉摸更胜从前,自己始终难以从心底相信于他。
正自踌躇,文从义将几个饼递到许兰秋面前:“嗯,热得。”
许兰秋抬头看着文从义,一时想不起他是从哪带来的食物,却也不问,接过大饼的时候心中有瞬间后悔适才对文从义的评判,但也只是一闪念,隔阂还是一定的。但这隔阂并不影响二人的亲近,毕竟,患难与共,毕竟,他是她至少目前看来的唯一依靠。
次日二人来到汉口码头,打算由汉口坐船去天津,再由天津转船回上海。后来许兰秋才知道,路上所有费用都是当初舵把头安置妥当的。他们这些人明明是要杀文从义的,可一会要杀对方一会又帮对方买票送回家,这些人的逻辑许兰秋是无法明白的。更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此时的汉口,此时的各方水路陆路已不如先前那般任由通行畅通无阻了。
等船的时候,许兰秋回望武汉,满城都是拖儿带口急切逃难的人群,深秋的武汉更添凉意。那感觉果真像极了曾经的南京,许兰秋本能的打了个冷战,武汉会是第二个南京吗?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许兰秋一人,路上任何一个行人惊恐的面容已经传递出个人心里暗含的担忧。许兰秋想到了姐夫,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武汉,还是也已经随着大部分官员转战到了西南,看了看身侧正与查视过关的官员交涉的文从义,许兰秋终于忍下了心中的疑问。
一起登船的这些人当中不仅有普通难民,似乎还有穿着便衣或直接着军服的士兵,来来回回估摸着怎么也有万千把来人。许兰秋依稀听到有人似乎在向一些穿军服的人埋怨着什么,要他们脱下衣服或躲到船舱里别出来的意思,许兰秋初始尚不能完全明白众人的担忧,但很快而至的突然变故给了许兰秋这一想要的答案。
因为人太多,船上但凡有空隙安放得下人的都挤满了或站或坐的难民。许兰秋和文从义也只是得了船沿的一处坐下尚可躺卧则稍难的小片天地。
忽然原本只听得见船桨声的平静江面响起了一阵飞机轰鸣声,久经战乱洗礼的人群很快就意识到大概是日本人来了。果不其然,很快两架挂有太阳旗的飞机横冲而过,随后回头扑面而来,开始一阵猛烈扫射,船上军民一阵惊呼,纷纷躲避。接着一架飞机盘旋上空绕着船一阵飞行,另一架飞到与船几乎平行的位置静止不动,机上探出身的日本人说着蹩脚的中国话:“你的****?”打着手势表示要查看的意思。见没人应声,又道:“你的武器?”船舱出来一人,指着贴有老百姓回乡的标志给日本人看,又叫船工放汽笛三声表示敬意。飞机上的日本人,语气稍微缓和:“你的老百姓?”说罢向另一架飞机的队友作了个手势,准备离开的意思。
这时候由船舱走出一个不知情的穿着军装的人:“怎么了,是不是小日本来了?”似乎是刚睡醒。本来准备离开的日本人迅速调转机身,相互配合着朝船身一阵猛烈扫射。顿时惊呼声,哀号声四起,船上坐满了人,无可遮蔽之物,只能任由日本人宰割,许兰秋本能的捂住双耳吓得只往文从义怀中躲。
忽听“轰”的一声,其中一架日本飞机着了火,竟是被击中。原来先前出来的穿着军装的人,竟是隐蔽在船上的高射炮手,看到日本飞机凶猛扫射,朝天骂了句:“******小日本,还真以为爷爷怕你!”回舱架起了高射炮向日本飞机开了火。
被击中的飞机拖着带烟的尾巴向武汉方向逃去,另一架飞机见状也向东逃去。江面恢复了平静,船上军民一阵欢呼,有人担心日本人会伺机报复,更多的人却坚信日本人不敢再来,况且还有高射炮。
尚未回过神来的许兰秋由文从义怀中爬起,茫然的看了看头顶青蓝的天空和或焦躁不安或欢欣鼓舞的难民,耳边响起了文从义的声音:“兰儿,会游泳吗?”
很快许兰秋就明白了文从义这么问的原因。船上高射炮还没摆好位置,六架盘旋上空的敌机已经将炸弹燃气弹如冰雹般砸向船身。哀号声,救命声,爆炸声混作一团。血肉模糊的断肢残臂溅向许兰秋,许兰秋来不及喊叫便被文从义拉着一起跳入了江中。
许兰秋并不会游泳,想起这一点,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往下沉,幸好有文从义顺手带下的甲板,即便如此也不能避免连连喝水。为了不那么显眼,惹来日本飞机轰炸,二人还不得不反复潜入水中复又浮出水面。
筋疲力竭的许兰秋被文从义拽到岸边的时候早已经昏迷不醒,迷糊中只觉有人将自己抱起又放下复又抱起,似乎是文从义抱着自己走了好远好远,再次放下,似乎已是躺在床上。
“有这么好吗,居然能有床让自己躺。”许兰秋有些不敢相信,用尽全力从疲累中挣开双眼:果然是一张床,仅剩下木板一样的床,文从义清俊的脸庞清晰就在眼前。
许兰秋心一宽,心神聚散,沉沉睡去,这一睡竟是没有任何知觉,亦感受不到外界半点动静。
再次醒来却是毫无征兆,意识倒变得异常清晰,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中式短衫的领口下棱角分明的下巴。
许兰秋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明明有凉风吹拂发际,却丝毫不觉得冷了,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被文从义紧紧拥在怀里。
文从义的怀抱很温暖,叫人眷恋不已,许兰秋有些窘,内心似乎隐隐又有些沉醉被文从义满满抱着的感觉。她尽可能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却还是被看似无意低头的文从义发现,许兰秋还没表现出该有的惊讶即被文从义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所制止,许兰秋疑惑的同时,这才发现二人头顶周身,树木苍翠,风影闪动,竟是在荒郊野外。
许兰秋顺着文从义的手指看到了不是很远的远处灯火通明人声绰绰,轻轻附在文从义耳边问道:“日本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文从义轻轻点了点头,二人跳江逃生的一幕,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原来船上一万多人,死了大半,许兰秋和文从义是为数不多的生还者。若不是文从义水性好力气又大且死死拽着许兰秋不松手,许兰秋也早已同大多数人的命运一样,永远沉睡入江底了。
许兰秋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因为喝水太多,用力挣扎过度,一度昏迷不醒。文从义上岸后,救醒许兰秋,稍坐休息,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辨明方向,便决定取道湖南绕道回到上海。
许兰秋一直昏睡不醒,行至黄昏,文从义看到一处空屋,屋中人似乎都已逃命,空无一人,便将许兰秋放在只剩木板的床上,自己也因为水中路上一整天的劳累,体力也是不支,放好许兰秋后便也挨着许兰秋闭幕养神。睡到半夜,文从义却猛的睁开了双眼,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大概是有人远远的过来了。这是多年来练就的直觉,使他每有危险逼近便会自然而然的警觉。
就在文从义刚将许兰秋抱至屋后山头的时候,大概一个排左右的日军出现在适才休息的屋前。日本人似乎也是赶路赶累了,停下就不走了。文从义知道借着夜色绕过日本人是最好的时机,但是那样就会绕很大一个弯路,他还好说,许兰秋却未必支撑得住,他决定等天亮日本人离开后再横穿过去。
这些文从义当时只寥寥数语就打发了许兰秋,后来也详细的讲给许兰秋听过,当然在山坡匍匐的过程中,文从义曾经很长时间仔细打量过熟睡中的许兰秋,这一点许兰秋自然是无从知晓。
对于这样审视日本人的独特经历,或许许兰秋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是有一些兴奋的。只是肚子似乎更加兴奋空洞的需要填满,许兰秋想忍住的但一看到文从义的样子就不想忍,总觉得他天生就是该保护人,该解决难题的:“大哥,我好饿!”
文从义早就感觉到许兰秋先前说话的气息有些微弱的不畅,安慰道:“再忍忍,等日本人走了,我就去找吃的。”文从义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肚子也骨碌碌的叫唤了一下。
许兰秋卧在文从义的怀里听的一清二楚:“大哥,你也饿了。”
文从义却是满不在乎,说话的语气也丝毫不受影响的利落:“我没事。”
许兰秋便不说什么,为了节省体力,加之本已是饿昏的状态,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文从义听许兰秋没有声响,低头一看果然是睡着了,看了看山下的日本人也渐趋安静便也靠着树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