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几十个日本人果然滚蛋了。许兰秋被文从义抱下山才渐渐苏醒,眼睛却被太阳照耀得睁不开:“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文从义将许兰秋轻轻放到地上坐下:“找吃的呀。”
许兰秋用手摸了摸四周,眼睛渐渐适应看得清了,只见文从义居然从前晚日本人搭灶的锅里翻找着食物,最后还将一只残存的也是唯一的鸡腿递到许兰秋面前:“喏,还有鸡腿,不错吧。”
许兰秋却不肯伸手去接,脸上还有嫌弃厌恶的神色。文从义看了看鸡腿上被啃的翘起的肉丝,笑了笑,掀起两片塞到自己嘴里,又递给许兰秋:“这下可以吃了吧?”
许兰秋果然就愿意接过鸡腿吃下了,文从义又是好笑的轻轻摇了摇头,许兰秋都饿到这副田地了却还讲究着这些。
二人吃完后又到江边打了水喝,便往长沙方向缓行。走了没多久,文从义跑到江边打水之际,却听许兰秋啊的一声轻呼。文从义赶到的时候原是几具尸体由草丛中露出,已然死去多时。
其中两具尸体纠缠在一起,一具身上已经千疮百孔,另一具眼球突冒,似乎是窒息致死,旁边另一人却是脑部中弹而亡。或许真是见了世面,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文从义,许兰秋不再似先前那般害怕死人,只是也不敢如文从义那般仔细审视,见文从义从死人身上拔出枪擦拭,便也拾起旁边散落的枪支,却听文从义道:“那是咱们的汉阳造,就不必要了。”
“汉阳造?”
文从义一见许兰秋疑惑的表情,就知道她对此全然不通,于是用极其简短却肯定许兰秋一定能听得懂的语言形象描述了一番其所指的含义。
许兰秋恍然所悟的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原来文从义也有如姐夫一般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的本事。心中对文从义更钦佩一分,又因想起姐夫,脸上不由得绽起了灿烂的笑容。
文从义此刻却在考虑另外的问题:此地离武汉外围战场已远,却有双方交战的痕迹,这样看来附近正在爆发另一场战争,不禁为二人处境担忧起来。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许兰秋的,只迎着许兰秋的笑容淡淡一笑。
当天下午,挡在二人去路前面的日本军队印证了文从义的担忧。这不再是昨天三十几个人的日兵,光眼前所能见的便有百十号人。
二人悄悄躲进路旁芦苇沼泽地,不想外面日军越来越多且没有走的意思,已经从三面将二人包围,仅剩的一面是芦苇后方的沼泽湖泊,就是不担心中途被日本人发现,空手也是很难游到对岸。更糟糕的是日本人似乎在附近开始了搜索,还放了枪,目标显然并不是许兰秋二人,可也足以使二人心惊胆跳,而终究日本人也是会搜到这边的。
文从义抬头看了看周围,除却这一浅山半包围之地,远处皆是毫无遮挡的平原山坡,日本人若一直不走,二人是无法逃出去的。只身突围对他来说并不是没有可能,而要带上许兰秋,成功的可能性将会大大降低。
文从义看清形式,决定先出去探清路线,回头再接许兰秋。他将打算告诉许兰秋的时候,许兰秋眼中流露的是极不情愿的神情,这点文从义早料到,所以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
文从义盯着草苇外面巡逻的日本人,双手在许兰秋的肩头拍了拍,不理会许兰秋试图拉回自己的双手,猫着身子极其小心翼翼却是越来越快速迅即的沿着湖边向外突出。
许兰秋听了文从义的嘱咐,亟待文从义一冲出便矮身匍匐在当地一动不动。没多久就听到远处似乎是文从义跑过的方向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枪声,随即就是近处的脚步声塔塔的向同一方向聚拢的声响。良久,枪声四起,复又慢慢止歇。不知是眼见抓获无望而放弃还是已经就地解决而撤回,许兰秋心下茫然一片,一颗心紧张的揪成了一团,任如何自我宽慰亦是解不开。
许兰秋匍匐在草苇中等了许久都不见文从义回来,心中焦急一分一分增加。她想出去找文从义,又怕万一文从义回来找不到自己,这样一直熬到天黑,日本人似乎也都休息了,不闻动静,仍不见文从义身影。
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席卷许兰秋的身心,那是一种被抛弃被遗忘的恐惧孤单。许兰秋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一次将被抛弃了,依如南京一样。她原本以为文从义是不同于文家其他人的,而他又是个男人,男人是不会像女人一样为了活命而狠心抛下女人的,远古的侠客不都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想法支撑着她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继续等下去。
可是这不是远古时代也没有什么游侠剑客,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生与死瞬间便可转换的战乱年代,对于身处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活下去几乎是最大的诱惑。但直觉告诉自己文从义不是这种人,于是她便抱着对于文从义仅存的幻想,抱着仅有的希望继续等待着。隐约又闻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枪声,许兰秋开始为文从义担心起来,难道他是遇到什么不测了,想起这个许兰秋更害怕了,但是又不得不自我安慰文从义这样的人一般命都大。
虽然女人的直觉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准确的让人可怕,往往能预计旁人不知的未来之事,可是直觉也并不是每次都准的。
事实上,文从义当时确实有舍弃许兰秋的念头的。当时他穿过日本人的防线,翻过几道山坡,匍匐来到对面山顶的时候,发现日本人果真已经严严实实三面包围了适才躲避的坡下大片芦苇。更要命的是日军似乎是跟附近的游击队交上了火,正自朝先前方向推移,仰仗着自己人多,似乎预计地毯式搜索目标。文从义若原路回去,有与之相遇的危险,而走另外一条道却可能淌过湖水,逃过包围圈。
文从义回头定定看了看许兰秋藏身的方向,决定狠下心放弃折回。不多久就在一处湖边沼泽与一小群准备登船过湖的难民相遇,就在准备登船的刹那,似乎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种力量拉住他的脚步,让他久久迈不开步伐。
选择可以触及的鲜活的生命还是虚无缥缈的道义良心?文从义素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一刻他犹豫了。
船夫催促着大家上船的时候才发现有个年轻人已经悄悄转身离开,为怕惊动远处的日本人,大家小声唉了几声便划船离去,想不通此人何以要突然放弃逃生的机会。各人唏嘘一番便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了,战乱的年代,亲人间的生离死别都已是见怪不怪到麻木,何况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文从义赶回许兰秋藏身的芦苇之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白天做的标记已经不能怎么看得清楚,只能凭着记忆寻找。既然已经选择折回,便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弄清心中真实想法的文从义自己都有些震惊,在他的印象里,这似乎是他做的唯一损己利人的决定,此前他更多的处事原则便是利人更利己,或利己不利人,甚至是损人以利己。文从义出身的家庭早就了他这样的性格和处事原则,文从义又是个自小便极有主张的人,虽然文老爷子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但对于但对于子女的想法倒也从不会过分干涉,这更加促使了文从义思想作为的任意恣肆。
出去探路的文从义一直没能回来。许兰秋一面担心文从义被日本人发现,一面又隐隐担心文从义会丢下自己不顾,虽然直觉告诉她,他不是那样的人。久等无望的许兰秋决定铤而走险,自己尝试着走出草苇。
为了不惊动远处的日本兵,许兰秋在走动过程中尽量放缓步伐减少声响,但是还是难免时有听到动静,许兰秋心中一紧,停了脚步仔细聆听才发现只是风吹草苇发出的沙沙声,自己过于紧张慌乱竟然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透。许兰秋心中害怕,每次轻轻拨开一片芦苇闪过,许久才轻轻合上,如此缓慢推移,挪动的极慢。
晚风透过芦苇袭来,即使在密集的草林中也能感觉到夏季夜晚的凉意,这凉意更触及了许兰秋心中深深的悲凉。
前面的草苇好像永远也拔不完,每一次许兰秋都以为可以到尽头,每一次触目的都是更浓密的草苇。她想快点走出草苇,心底又害怕这路太快走完,因为她不知道出了草苇她该去哪。这样想着脚步不知不觉更加放缓,但见前方草苇轻轻抖动,这次是真的有人过来了。
许兰秋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心剧烈的跳动着,想收回拨动芦苇的双手却已然来不及。草苇拨开的时候,俏脸上的惊恐还来不及完全消散即被瞬间的惊喜所席卷,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眼前的人原来是文从义。
许兰秋怔了怔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毫无顾忌的,扑到文从义怀中。文从义也毫不吝惜的张开双臂将许兰秋整个揽进。
“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待听到许兰秋轻声的恸哭和瑟瑟发抖的身子,文从义轻轻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