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好后,文从义将许兰秋腿轻轻放到沙发上,倒了杯水递给许兰秋,坐到许兰秋身边问道:“在南京,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兰秋喝完水便将当日在南京城门看到从杉,不小心被难民拉下车,找从杉又失散,锦云看到自己又装作不见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文从义知道许兰秋一定没有说谎,但锦云这么做一定也不是无端生事,必定是有原因的,那一定是许兰秋什么地方得罪了锦云而不知。文从义心念稍一转动便想到了文家在宁波的旧宅:“在澳门,是你最后提议要将宁波老宅送给文永一家的,是吗?”
许兰秋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随即似乎有些明白了文从义突然说起这件事情的原因,抬头看着文从义:“你是说…”
文从义却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讨论的意思,转而又问道:“你后来怎么逃出南京的?”
许兰秋低下头,良久,默然不语。好不容易平复的伤口,若要再次掀开,许兰秋的心中有撕裂般的疼痛,连带本已柔弱的身子也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文从义看在眼里,不知如何安慰,右臂环上许兰秋的肩头轻轻拍打了几下。不料这看似自然随意的动作却给了许兰秋很大的鼓励和勇气,许兰秋决定将当时的经过向文从义说出。于是便将后来回到文园等从杉不得,后见日本人闯进,情急之下以床单作结跳窗的经过和怎么挤过城门来到江边却因为没船可坐又跑回城中,被一家人收留躲过一难,后又遭遇日本士兵被巷战的中国士兵所救,亟待后来逃到江边的经过和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是对于一些惨不忍睹的细节不愿多说。
这是许兰秋由南京逃出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当时情形的回忆和讲述,她才发现竟然有许多情形已被自己强迫忘记,以至于再次想起的时候身体和血管都忍不住多次抽搐胀痛。直到说完,许兰秋便好似又经历一次南京磨难似的只累得筋疲力尽,瘫倒在沙发上,心中也有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许兰秋对许多危险艰难的情形都是轻描淡写,但听在文从义耳中却也能想象到当时怎样的凶险危急,心中对许兰秋更多了几分怜悯,这种怜悯已不是此前的简单可怜,连带抚在许兰秋肩头的手臂也紧了几分:“休息下,明天一早我们再走。”
许兰秋只是疲累,心中伤痛反倒释然了许多:“去哪儿?”
“先别问了,我抱你上去睡。”说着便将许兰秋由沙发中轻轻抱起。
“那你呢?”
“我在沙发上睡。”
“那我也在这里躺着就好了,免得麻烦。”许兰秋始终担心文从义会抛下她一人离开。
文从义似乎知道许兰秋的心理,便将她放下:“那也好,我们稍作休息随时出发。”
说罢二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许兰秋醒来的时候发现文从义已经起身,换了一身极其普通的中式衣服,短衣短衫,头上戴一圆边黑帽,样子果然是像极了印象中上海帮派中的人物。
文从义拿着一叠衣衫递给许兰秋道:“来换上,咱们就走。”许兰秋见是男人衣服,不解道:“为什么要穿男人的衣服。”文从义:“这样路上方便。”将许兰秋抱到屋后。
待许兰秋换了衣衫出来一看,活脱脱一个清俊的后生青年。许兰秋第一次扮男人模样,此前只看过二姐常穿的像个男人,她自己却是一直的再女儿家不过的女儿家装束,生平第一次为之,颇觉有趣。文从义也直点头夸许兰秋扮相俊:“就是有些怯,不像个男人。”最后又在许兰秋头顶上加了顶帽子才像那么回事。
文从义本来只提一个箱子,后又加了一个专门装许兰秋用的衣物,搀扶着许兰秋出了文宅便到渡口坐船直到了江州。一路文从义对许兰秋照顾的很是周到,许兰秋对文从义越来越依恋。只是一路问道文从义来江州的目的,文从义却不愿多说,只告诫许兰秋届时不要随意走动。
这日二人来到江州一处旅店,文从义订房之际,许兰秋看了看周围住店的人,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心想怎么选了这么个杂乱的地方落脚,文从义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听店家问文从义要多少间房间,文从义说只要一间。
对于与文从义睡在一张床上,许兰秋已经觉得理所当然,当然也仅此而已。许兰秋不会再想到其他,虽然在南京她曾目睹日本人强奸中国妇女,然而她本身对这方面却并未真正开窍,家中几个姐妹个个都是干大事的主,平日里几乎不会谈论到这些事情上去,而本身生性孤寂的许兰秋,更不能从家中以外的其他人身上得知这方面的信息,是以将自己包裹得不染凡尘,不通世事。二人同床却受礼如兄妹,许兰秋是情窦初开,文从义是没有心思,二人便真如兄弟般各自睡去。
晚上许兰秋隐隐听到隔壁有女人呻吟之声,似乎痛苦难当,时高时低。许兰秋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推了推文从义道:“大哥,大哥。”文从义只是半睡,眼睛睁也未睁便道:“怎么了?”许兰秋道:“大哥你听隔壁好像有人生病了一直在呻吟。”文从义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着许兰秋:“生病?”
“对呀,你听,她一直在呻吟,好像很痛苦。”
文从义冷哼的一声:“痛苦?她不知道多舒服享受呢!”
“你怎么能知道。”
文从义不答,只定定盯着许兰秋看了良久。其实先前许兰秋起身侧听的情形他都瞧在眼里,开始还暗自好笑,这小妮子平日里一幅清纯不沾染尘土的样子,背地里却也有这种嗜好。待许兰秋推他,他还直到许兰秋要与他行鱼水之欢,未能想许兰秋说出的话竟是对男女之事毫不开窍,一时倒是被震到了。待看到许兰秋清澈的眼神,他知道许兰秋并非说谎,而是真的不甚懂。
“这些事情你不懂,等回上海有时间我再慢慢教你。”文从义说完便转身背对着许兰秋睡去了。许兰秋一直迷茫,什么事情我不懂还要教我?隐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敢去求证。
第二天文从义向店家换了一间房后便匆匆出去,走之前还特地交待许兰秋不许踏出房间一步,就连午饭都帮许兰秋订好并吩咐店家只送到房间。许兰秋突然有坐牢的感觉,只想说自己腿已经无碍,可以随意走动了,但看文从义的样子,不准出门的警告,显然并非仅仅为许兰秋的腿伤考虑,便也不再异议。晚上文从义风尘仆仆的回来,许兰秋也不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因为她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说了她也帮不上忙。
半夜,许兰秋突然莫名惊醒。她已经很久没有半夜惊醒过了,尤其是同文从义一起后更是夜夜安好,这一晚她却毫无征兆的醒了。醒了之后她便知道她醒的原因了,文从义不在她身边,许兰秋起身轻轻喊了几声大哥却不听回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离开了房间。许兰秋心下害怕,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起身出门寻找文从义。
这段时日在文从义的开导下,许兰秋已不再如初来武汉时那般神经质了,虽有些许害怕却并不恐惧。待走到楼梯旁侧透过楼梯雕花借着楼道灯光看到依稀便是文从义背对而立站在天井中央,许兰秋一边奔下楼梯一边喊道:“大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文从义回头看着许兰秋,眼神异常古怪。许兰秋心中害怕:“大哥你…”一句话不及说完,却被身后不知哪探来的一只手臂拉住,随即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及奔到文从义身边的许兰秋,很快便明白了拉住她的是一个男人的手臂,顶住她脑袋是一支枪,而且是二十响的匣子枪,当然这是她所不懂的。
许兰秋一阵惊呼,因为她突然发现天井中围着文从义站了黑压压一圈人,而她显然是被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