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文宅显得很是忙碌,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外运,文从义和文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经常半夜出门或深夜才归。大少奶奶等人自那日来了文宅一次就再没出现过,许兰秋从回到文宅张妈等人的口中大概得知,原来这几人先前都在重庆,这次却是随大少爷一起来武汉的,说是办理文家生意内迁的事务。各人不知为何并未住到文宅,却是都住在了旅馆,许兰秋听张妈话里话外的意思,或是文家是打算将此处老宅出让的原因,亦或是住惯洋楼豪宅的众人并不喜欢不甚方便的文宅古院。许兰秋也赖得去理,倒也好,正好也遂了自己不愿与众人照面的心愿。
至此,许兰秋也终于弄清楚了文家这次来到汉口的原因了。原来文家要将远在上海的纺织厂和汉口的相关联生意都搬迁转至重庆昆明等西南一代。先前大少爷连同文家管理纺织生意的文昭英都在办理寻址的事务,大管家韩伯负责上海后续工作,而文从义则负责在汉口双方之间的过渡交接。
只是文从义和那些晚上来文家的一些神秘人难道也是谈论纺织厂搬迁的事情?看起来倒更似江湖帮派之间的纠葛。对此,许兰秋并非没有见识,广州也是帮派林立之地。记得一次上学路途就曾遇到帮派之间打斗,最后又被帮派人所救,事后还在大伯家看到过当中的一些人。所以对于帮派的印象,许兰秋素来都是善恶参半,真假难辨,没有完全的好或坏的界限。
又想,大少爷来办理迁厂事务,大少奶奶跟着也是情理之中,二少爷听说尚在上海,二姨奶奶却为何也跟着。她知道,二姨奶奶是个凡是缺不了的主,也就不放在心上。只是当中的一个消息着实令许兰秋惆怅了许久,那就是关于从杉的失踪。
据文家人说,从杉当时并没能如许兰秋这般幸运逃出南京,事后文家也曾派人去找寻过多次,却一直杳无音讯,不知死活。
许兰秋心中暗叹,那么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去,从杉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想到从杉那般如花的年纪,那般美丽灿烂的容颜就此凋零,心中一阵难过。
楼梯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许兰秋知道文从义回来了,心中有隐隐的欢喜。
“大哥!”许兰秋急切的声音几乎是和外面若隐若现却明显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同时响起。
或许是许兰秋的声音确实异于往日的急促,文从义定了定身子,很认真的看着许兰秋。许兰秋以为文从义能对自己说点什么,使自己不那么焦躁不安,文从义却只是看了看许兰秋并未多说。许兰秋见文从义只是一如平日的放下衣物,去到书房闲坐,后又去到浴室洗完,换了睡衣,倒头就是睡觉,很累的样子,许兰秋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了,只闭着眼睛缩在床上,也不知自己是睡是醒。
早上眼见文从义再次出门之际,许兰秋终究忍不住叫住了文从义:“大哥,日本人会打进来吗?”这句话,许兰秋原本是昨天要去问姐夫的,但她一直找不到尹志民,想着文从义也该有这样预测的能力。
文从义将外衣放在手臂上,看了看许兰秋,很平静但很肯定的回道:“当然,迟早的。”
许兰秋也早料到是这样的答案:“那,我们…”
文从义记起什么似的:“本来过几天告诉你的,既然你问到了,就提前做准备吧。”许兰秋以为文从义要说什么,最后却是告知许兰秋说要准备离开武汉回到上海了。
“回上海?”
“对。”
“不是到重庆么?再说上海不是也被日本人占领么?”
“那边的生意自然有人打理,上海是文家根基所在,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定是要回去的。”文从义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是许兰秋第一次同自己谈论到文家生意的事情,但他也并没有丝毫忌讳的和盘说出。
“那,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个星期内吧,趁着日本人还没打进来前。”
又是日本人,为何讨厌战争,试图躲避战争的许兰秋总是与战争与日本人狭路相逢。广州到上海是这样,上海到南京,南京到武汉,如今武汉到上海,又是如此。刚熟悉的城市,转眼又要离开。上海,南京,武汉,上海…
许兰秋只顾沉浸思绪,不知文从义何时已经下楼出门,依稀记得文从义最后似乎叫她最近几天不要出去走的太远,免得到时候走的时候又找不到她,因车票此时已不是那么好定了。
许兰秋回过神后突然又想到,他为何这般嘱咐我,难道他也认为在南京是我随意乱跑的。哼,这一定是二姨奶奶放话说得了,对于这一点,再没有心窍的人也能想得到。
不过此后许兰秋果然不再随意出门了,只是文从义和文风变得更加忽隐忽现,进出没有规律,许兰秋也越难能在睡着前见到文从义了。每听到外面时而响起的枪炮声,虽知道离武汉还远,依然抑制不住恐惧慌乱,不敢就此睡着,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是在哪里有过?——南京!?
一想到这两个字,许兰秋心中颤抖,两脚发软站立不住,只盼着文从义或是文风也好,能尽快回来给到她一些安慰。但文从义既不见人影,文风也一样不曾回来。在不安和惊恐中挨了一夜,第二天许兰秋等了少许依旧不见文从义回来,忍不住想要到街上透透气,看大家都在做些什么。
城中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奔走的身影,枪炮声近在咫尺,有时候甚至还能在不远处的天幕上空欣赏到双方战机搏斗厮杀的场景,对此许兰秋已无多少新鲜意外。先前因抗战热情渲染的井井有条也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惶恐不安的人群。这样的场景使许兰秋不得不再次联想到沦陷前的南京,她心里开始焦躁不安,急需要有人给到安慰,她希望能尽快见到姐夫。
中央办公大楼的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寥落,匆忙的人群进进出出,没有人停下脚步倾听许兰秋焦急的询问,要么摇头说不认识不知道,要么干脆不予理睬。
许兰秋没能找到尹志民,回到文宅也是异常的安静,许兰秋有些发慌,尝试着叫了声大哥,也没人应。文宅没有人,甚至连张妈也不在。她觉得该走动起来才能稍稍掩饰些内心的焦躁不安。
许兰秋就那么慌乱的毫无目的的奔走在楼道院中。
若文从义当晚没有及时回来,或许许兰秋又会有错觉,以为大家都走了,又将她抛弃了。
文从义似乎知道此时许兰秋最关心什么,一进门就先说话了:“车票已经订好了,下周就走。”
许兰秋低着头似乎没听进去,抬头的一刹那问道:“大哥,你说武汉会成为第二个南京吗?”
文从义怔了一下:“别想太多了,过几天就离开了。”他只道许兰秋复又想起南京的遭遇,却不知道许兰秋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有双层含义的,苦难自然是一方面,更多的或许是担心再次遭到遗弃,对于这一点恐怕许兰秋自己也不能完全清楚,所幸下周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