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闻言,心中一颤,只把茶杯差点拿不稳,许敬楠倒是看得开,看着许兰秋笑道:“这没什么,反正以后你们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兰秋知道许敬楠心中肯定不是这般云淡风轻,却也不好过于悲伤,只怕反倒掀起许敬楠心中伤痛,于是就机道:“那说好了,以后我要是生得多了,自己不想养了,就送给姐姐一个养怎么样?”
“真的呀?!”许敬楠竟是大为高兴:“那可说好了,不准赖皮,大哥你给做个见证!一个孩子不够,要一男一女,两个才好,正好作伴。”
许兰秋笑道:“二姐当我是母鸡么!”说到母鸡随即又想到了文从义的母鸡下蛋论,心里只怪文从义带坏了自己,害得自己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许敬楠一见许兰秋娇羞的样子更是乐得不行:“我说你都快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腼腆害羞,躲躲闪闪的,讲不得大敞亮的话。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行,妹夫行,想生多少生不来啊!”
“唉,怎么妹夫没和你一起来?他也不来瞧瞧大舅子二姨子的。”许敬楠说着只看向许敬业,许敬业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摇了下头。
许兰秋一笑着抬起了头:“大哥有事不方便过来。”
许敬楠点头道:“行了,知道了,又一个想着躲闲的人呗。”
许兰秋知道许敬楠只怕比许敬业更在乎这些,正想着解释一番,却听许敬楠紧接着又问道:“我听说尹志民这些年和你交往很密切,和文公馆也是来往频繁,是吗?”
许兰秋点头道:“姐夫是自己人,来文公馆看我,那也没什么。”
“谁和他是自己人!”许敬楠不及许兰秋说完便往桌上一顿着茶杯,有些愤恨的道:“哼,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还是什么自己人。”
许兰秋大为吃惊,尹志民和许敬楠能有这么大的仇恨!却见许敬业也低头,似乎还轻叹了口气,但随即又笑道:“今天兰秋在,就不说这些了,咱们不谈政治,只拉家常。”
许敬楠也很快恢复常态笑道:“好,兰秋先说说这些年都怎么过来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跟我们说说。”
许兰秋见二人都没什么了,便也放松心和大哥二姐大谈这些年的趣事,以及和文从义生活的一些情况,至于说当中的纠结苦难都略去一概不谈。
许敬业和许敬楠自然能想象到许兰秋这些年不可能真如她所说的那般一帆风顺,甜蜜快乐,就说文从义的性格,许兰秋想要驾驭,估计也是要大费一番周折的。
但二人又都看出许兰秋果真是沉浸在幸福甜蜜当中的,都为许兰秋这般柔弱的人居然能赢得文从义那样人的爱而吃惊不已。许敬楠还好,她知道许兰秋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执拗有主见的,许敬业相对来说要更为吃惊一些。因为在他看来许兰秋似乎还是当年自己膝下屁股后黏着自己的小妹妹,没有主意,不谙世事,转眼却成为叱咤上海滩黑帮老大的妻子,还能过得这般好,当真叫人以外。心想,或许这便是以柔克刚的魅力,一如他所从事的事业,只要真心实意,自然能打破所有坚固。
许敬业和许敬楠对于各自的经历都是三言两语带过,不愿详说。许兰秋知道二人都是沙场摸爬打滚历练过来的,真要详细说,估计除了打仗还是打仗,这样残酷的经历,他们自然不愿在自己面前多说。
只是,许兰秋终究还是知道了,许敬业所说的许敬楠所受的非人遭遇了。原本她是没机会知道的,因为许敬楠显然并不打算告诉她。怎料,即将离去时,许兰秋想要上厕所,许敬楠陪同许兰秋,在池子洗手的时候,许敬楠不经意撩起了自己的袖子,许兰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也终于想通缘何还算热的天气,素来不怕冷的许敬楠却一直将自己包裹得这般严实的原因了。
许敬楠和所有许家女儿一样,和许兰秋一样,有着异于常人白皙光洁的皮肤。然而,此时出现在许兰秋面前的却是刀痕交错的伤疤,或许有的不是刀痕,是鞭痕,一条条,一道道,长在了许敬楠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使得原本在许兰秋脑海中如白玉的手臂成了一堆不忍卒睹的满目疮痍。
那样子像极了碧笙常在碧云斋做的一些小吃,譬如做好后将刀子在香肠上划开一刀又一刀,好将一些调料放进去,好入味。可是,许敬楠的手臂为何也会这般模样?难道也是为了入味!?
许兰秋忽然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想象到了,许敬楠之所以成为这样的原因和经过。心底阵阵发酸,如浓醋和着世上最酸楚的一样什么东西,发酵冒泡,充溢灌满了整个胸腔,从七窍冒了出来,溢了出来,眼耳口鼻顿时酸成一片,模糊一片。
“怎么了?”许敬楠或许已经习惯的忘记了遮掩,陡然从镜子中看到许兰秋涕泪纵横的样子大为吃惊,但很快就从许兰秋看自己的眼神中知道了原因。
许敬楠平静的放下衣袖,轻轻道:“都是姐姐不好,太大意,终究还是叫你瞧见了。”
“姐姐。”说话行事素来都是大手笔的许敬楠,居然也有这般轻言细语的时候,无异于成了许兰秋此时心底发酵的催发剂,更添酸楚。
或许真的是血浓于水吧,许敬楠的心底似乎也受到了感应,一阵一阵酸得疼,尤其是鼻翼,但她最终还是忍了回去,转身抱着许兰秋安慰道:“没事,没事。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要难过,姐姐现在不知道多好。”
许兰秋更是难以控制,哭道:“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敬楠只是紧紧抱着许兰秋,眼泪顺着许兰秋的后背滚落而下,砸在了地板上。
“没什么,不值一提,姐姐不愿说也不想再说了,好吗?”
“嗯。姐姐!”许兰秋也紧紧抱住许敬楠,含着泪点了点头,不愿为难许敬楠,但最终却还是没能忍住向许敬业的询问。
“大哥,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许敬业送许兰秋出门的时候,许兰秋只拉着许敬业的手,央求着许敬业告诉她实情。
许敬业或许也是受到了许兰秋的感染,或许只是心底本身的疼痛被牵动,连带着脖子也开始梗塞,眼泪虽然终究忍住,却无法抑制抖动不止的嘴唇。
“那是四一年,敬楠被你姐夫的人捉住,关在上饶集中营时候的事情,她…”许敬业只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
许兰秋却都明白了,也不愿再追问:“那姐姐说她不能生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泪眼朦胧中,只看到许敬业难以启齿的模样,便全明白了,心牵扯得阵阵发疼,酸楚没有了,只剩干巴巴的疼痛。
“是日本人!”
许敬业眼眶中的泪花已经堆积到了极限,轻轻摇了摇头:“是中国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再也承受不了拥挤,顺着眼角淌了出来。
“大哥!”许兰秋再也受不了,站不稳,只是抱着许敬业放声哭了起来,许敬业也是紧紧抱着许兰秋默默流泪。
一个是七年的分别,一个是九年的分离。
日本人来了,又走了,当年的哥哥姐姐也都回来了,却已是物是人非。
这一场战争代价太大,苦难太多!纵然日本人走了,纵然胜利了,许多东西依旧无法抹去,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