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颖是怀着前夫的孩子和王逸风结婚的,王逸风知道却并不芥蒂。许兰秋想,或许如他们这般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二人的婚礼办的很低调,只是向大家宣告了一番,并没有什么排场,但私底下却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
“哎呀!真正想像不到,王逸风还真跟从颖结婚了。”锦云惊奇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的意味。
碧笙更是大加赞赏:“醉风真是个不错的男人,据说他以前都没怎么谈恋爱呢,居然肯和从颖这样的结婚,真是难得!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苏林也是大加认同:“所以说,真正的爱情是不在乎外在形式,更不在乎年龄界限,经历差距的。”
锦云打趣道:“你绕着圈的不就是想夸赞自己一番吗?”
苏林也不避讳:“是有如何?有瑰宝在手不加炫耀,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发霉!”
老二却道:“修成正果再说!”
三人同时反对道:“都结婚了,还不是修成正果了?”
老二向旁边的院子努了努嘴道:“那可难说,结婚还可以离婚啊!”
碧笙嗔道:“哪有你这样诅咒人家的,从颖都离过一次婚了,再婚多不容易!”
许兰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怎么不见司徒和三哥?”
四人脸上顿时显出极其奇怪的神色,锦云撇了撇嘴,碧笙脸显失落,苏林则很是遗憾的意味,老二只是摇了摇头,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同时或轻或重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许兰秋已经猜到了大概。
“离了呗!”快嘴的锦云首先点明。
许兰秋没想到才多久没过到福煦路这边,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什么时候的事情?”
锦云道:“就在前不久,你上次来碧云斋后,没过几天就离了。”
苏林忽道:“四舅妈,还记得上次她逼问你喜欢哪个女作家的事情么?”
“逼问我?”许兰秋依稀想起上次到碧云斋的情景,那次从颖也在,大家就着报纸上热载的从颖的小说《困于婚姻中的女子》说起了当今上海的女作家。
相比当下其她火热的女作家,许兰秋更喜欢从颖的小说。因为她的小说平易近人,浪漫之余含有烟火的气息,困境无奈中又总有希望暗含当中。乐观积极,豁达明快,读来即使没有亲身体会,也有所得。不像有些小说尽是一味渲染怨怼冷漠自私,且每每将人性扭曲到极致,一副揭露人性原罪的派头,却又不能指出解决之道。总觉得读得多了,除了平白无故悲凉一番,实在想不出与人与己能有些什么作用。
苏林也喜欢从颖的小说,说从颖的小说和冰心所述不同,却殊途同归。这一点被司徒芝听到后,司徒芝本来对苏林不太看好,就更不喜欢了。起因是她喜欢张爱玲,苏林居然不喜欢。不喜欢也就罢了,还要喜欢她所不喜欢的冰心等人,这点就更难忍受了。
司徒芝在她自己看来是个完美主义追求者,本就很少有人能叫她从心底满意的,她自己大概也有这等自知之明,所以很少去与人争辩理会。此时却有些忍不住了,非得要借机同苏林争辩一番。只向着许兰秋问道:“兰秋更喜欢张爱玲,还是冰心?”
许兰秋被司徒芝这一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得有些懵了,她自然无从知道司徒芝的复杂心态,想都没想就道:“两人风格差异很大,但我都还算喜欢。”
司徒芝显然不能满意许兰秋这样随意的回答:“我是问你更喜欢哪一个人?”语气中竟有少见的逼问口吻。
许兰秋和苏林都有些意外,好在司徒芝素来雍容,偶然的失态也能被得体的举止掩盖无形。许兰秋也不是会对此斤斤计较之人,但她也不会为了平复对方,违心迎合,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道:“我确实没有更喜欢哪一个的,事实上我本就没有更喜欢的作家,我多看的是他们的作品。对于作家本人,或许我最喜欢的是从颖,毕竟我对她最为熟悉。”远处的从颖听到许兰秋这般说道自己,只是抬头看了看,微微一笑也不置评,就继续低头看书。
司徒芝只在心里懊悔加自责:“我怎么会想到要这个没什么主张的丫头评判了。”只后悔将这样一个问题抛给许兰秋。
苏林是多聪明的人,在一边一看司徒芝那神态就知道此刻缄默是最好的了。否则换了别人,她早就扯开嗓子表态了。
司徒芝一见二人沉默,大概也知道自己过了火,只是心中无端的烦躁纠缠,忍不住想要发泄。
二人不知道,司徒芝那一句“到底更喜欢谁?”,与其说是逼问许兰秋,不如说是在拷问敲打着自己的心声,企图拷问出关于某事的结果来。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三舅妈怎么会那么不顾忌形象,失了她看得比命还宝贵的涵养,现在想来就不奇怪了。”苏林的话将许兰秋拉回思绪。
“想来她那时就在心里问着自己到底更喜欢谁呢!”
锦云一副好似夸赞实则不太认同的语气道:“你这丫头,就你知人心,这样也能想到!”
苏林却很是肯定:“肯定是,要不怎么没几天就离婚了。可见她当时就在左右摇摆着呢!她那天根本就不是逼问四舅妈更喜欢哪个女作家,而是在逼问她自己更喜欢哪个男人。”
老二也笑了:“你这个丫头真是心细如发,人小鬼精啊!我们都没察觉,你倒是能发现还能想到!”
许兰秋不知道苏林的猜测有几分作准,不过以她的敏感察觉,现在想来的确有这种可能。只是没想到司徒怎么会和老三离婚呢,他们那么般配,那么相爱。许兰秋从未听说过二人之间闹过什么别扭,司徒从不在背后说老三的不是,老三就更不用说了,无论别人怎么说叨司徒,他都是一味的真心维护。
“他们为着什么离得婚?”
锦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为着什么,为着所谓的爱情呗!”
“爱情?!”
苏林见许兰秋对此事一无所知,简明扼要概括道:“简单来说,司徒和三舅舅二人外面都有了人,二人都出轨了,为了两全其美,成全彼此,就只有离婚了。”
“三哥外面也有女人?”许兰秋难以置信老三也会出轨,若说司徒芝单方面不满意婚姻还有可能。通过各人断断续续的讲述,许兰秋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司徒芝是个经济独立,但骨子里爱情至上的人,对爱情有永无止境的追求,却并不认同爱情上升到婚姻后,先前的要求该有什么改变。所以当婚姻越来越不能满足她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她便心有躁动。若是此时再有谁能继续给到她对于爱情的欲望,她便会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开了。所以最后她向老三提出了离婚。
老三也是早就有些受不了司徒芝越来越难以满足的需求了,加之原先痴迷的金融工作受到战争的波及难以维系,本就极其失落却得不到该有的慰藉。郁闷难挡之际,难免经不住诱惑,另结了新欢,才发觉没有欲望的女人给到自己的是多么轻松的感觉。原本他一面享受着迟来的甜蜜惬意一面又觉着有愧于司徒芝,不想司徒芝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更在他之前出轨。心中喟叹一声,便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
就此王子公主似的梦幻结合结束了。
锦云说到二人离婚缘由的时候还在一个劲的摇头叹息:“难以置信!”
因为当初二人的结合曾轰动过上海滩,曾是多少人羡慕的金童玉女。老三更是费尽了心思,掏空了脑筋才讨得司徒芝欢心,进而才同意嫁给他的。为此,上海的各大小报大报还一连刊登了好几天老三华丽丽的浪漫手段,为这一对金童玉女惊叹不已,也有人指出只怕莫要是另一个现实版的燕西与清秋。不想二人与张恨水书中人物倒没什么相似,结局却是异曲同工。
司徒芝走的时候,据说老三原本是要将芝园送给她的,但司徒芝表示不愿接受,独自一人搬出了芝园。对于这一点无论锦云等人还是许兰秋都是极为佩服司徒芝的,甚至于她的奢侈浪费的毛病都可忽略不计了。
只是老三还要每日进出以司徒芝命名的庄园,物是人非之际,想必多少也是有些伤感的吧。
碧笙叹道:“他们之间也是有过真正爱情的,可惜可惜!”
锦云也道:“二人也没谁不好,就偏偏过不到一块了。”
许兰秋和苏林都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老二在一边静默不语,原来当时老三左右摇摆之际曾征询过他,到底该选择谁?老二只拿来梅兰芳与福芝芳孟小冬的例子作比,说道:“首先你就是个普通男人,你现在的这个女人也是个普通女人,性子也好,可以照顾服侍你。司徒芝就不是个普通的女人,需要的是更加不普通的男人来服侍她,而不是要她去服侍照顾普通的男人。你这些年难道还没有如履薄冰的感触吗?浪漫够了,安安稳稳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事后老三之所以有那般果断,多多少少还是听取了些老二的这一意见的。
老二纵然嘴巴多么没有把门,这些男人之间的秘密他还是不会在这些女人面前说的,只是道:“没有谁好谁不好,也不是以前的爱情不作准,或许现在还爱着呢,但就是一起过着不合适了就分了呗。”
老二本是无心随意的一说,却被有心的许兰秋听了进去:“难道爱情与婚姻还有冲突的吗?”
“有了爱情却不一定能维系成美满的婚姻?”
“或者有人看似美满的婚姻却不一定包含着爱情?”
“那么,我和大哥又属于哪一种?没有爱情的婚姻?还是即将失了婚姻的爱情?”
“可若是爱情与婚姻不能共存,那爱情还是爱情吗?婚姻又还算是婚姻吗?”
许兰秋一门心思想着自己和文从义的事情,对各人后面的话也不太能听得进去了。她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对于婚姻和爱情的质疑与恐惧。只是觉得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呢?到底什么才是美满的婚姻呢?到底还有没有爱情与婚姻共存共得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