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痴痴愣愣的!”文从义正对着镜子解开自己的领结,他不喜欢穿西服,有时候又不得不穿,不喜欢打领带,有时候又不得不打。所以若是那天不得已穿了西服,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拉扯下在他看来有些阻碍呼吸的领带。
通过镜子他看到许兰秋有些戚戚惶惶的样子,一直愣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又似没看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灯光的阴影掩盖了她的面容,也看不清表情。
文从义见许兰秋不答,又问道:“是不是工作的事情遇到什么问题了?”
许兰秋只是愣愣的摇了摇头,随即缓缓转移视线,这次似乎是真的在看着自己了。文从义看着镜子中的许兰秋笑道:“若是做不下去了就不要做了。”他知道上海的小报没个八十也有六十,今天才开的小报后天就关门倒闭也是常有的事情,只道许兰秋所在的菱报也撑不下去了。
许兰秋定定看着文从义,缓缓问道:“若是不做了,用什么养活自己呢!烈日曝晒的时候,去哪躲藏!下雨了,拿什么遮蔽自己呢!”
许兰秋与其说是在问文从义,不如说是在喃喃的自言自语,如吟诵诗歌一般。
这下文从义有些愣神了,许兰秋突然而至的诗意弥漫让他始料不及,心想不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至于这样吗!
“你怕我养不活你么?再说我这颗大树还不够你遮荫,还不够你避雨的?”
许兰秋低下头沉思不语,文从义瞧了瞧也不说什么,只是脱了外衣挂到一边。许兰秋忽然低低喊了声:“大哥,”文从义也是习惯性的回道:“嗯?”许兰秋紧接着就道:“谁不想有大树能遮荫,可避雨呢!谁不想躲在大树底下安享呢!”
文从义笑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许兰秋忽然抬起头看着文从义道:“再大的树,枝叶再稠密!躯干再壮硕!也总有树叶飘零的秋天,也总有寒枝料峭的冬天。试问那个时候,你叫躲在大树底下的人,何以自处?何处安身呢!”
文从义有些吃惊了,他原本不过是随意说了一口,不想竟牵动起许兰秋这般伤感的感触来:“我说你?”
许兰秋似乎吞了一口气息,紧接着道:“既然秋冬终究无可避免的到来,何不还在枝叶尚且繁茂的春夏之际,就寻好栖身之所,找好安身之地呢!”
文从义真的有些疑惑了:“兰儿,你是受那些文人熏染得多了,还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说话总是话里有话的意思。”
许兰秋别过头去,心里有几多伤感,几多难言,最后叹了口气,定定看着文从义道:“大哥不是最会听懂潜台词,也最会读懂人心的吗?难道便猜不出。”
文从义也定定看着许兰秋道:“我真的猜不出!兰儿,你我有什么还不能坦诚相对吗?还要这样绕着弯的打哑谜?”
许兰秋道:“我没有什么不能坦诚的,只是大哥在叫别人坦诚之前,自己可也是坦诚的?”
“你什么意思?”文从义受不了许兰秋这般话语里裹着无尽意味的言辞,不由得走向许兰秋,想要看清她的表情,读懂她的心声。
许兰秋却低了头定定道:“没什么,大哥就当我,只是在念报上小说的台词好了!”眼光扫到文从义靠近的步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戚落样子,更不想嗅到他身上留有别的女人痕迹的气息,一转身进了洗手间。
文从义呆呆的愣在半途,很明显许兰秋绝不是突然诗兴大发,在他前面吟诵诗篇,更不是什么念叨小报上的台词。
“这丫头又怎么了!我又做了什么啦?招惹得她这般忧郁伤感的!”
许兰秋的确比往日要忧郁伤感了,文从义常常看到许兰秋愣愣坐在床头发呆,自己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答,自己的轻言腻语也不能起到多少效果。似乎连带人也消瘦了不少,吃饭也不怎么有味口的样子,一连数日。
文从义觉得不能再任由其发展下去了,一定要得知许兰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文从义回到文公馆的时候四处找寻许兰秋,都不见许兰秋的踪迹,最后透过书房的窗户发现许兰秋居然躺卧在楼下院中的长凳上睡着了的样子。
文从义走到许兰秋近旁,低身细细打量,许兰秋看来真的已经睡着了,但眼角却挂有一滴尚未被夏风吹干的泪水,心中一痛,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覆盖在许兰秋身上,伸手轻轻抚摸许兰秋的发丝。
文从义不知道心思婉转的许兰秋究竟是有什么事情难以释怀的,如此这般伤感凄惨。才不到几天人就憔悴了不少,本就细嫩的手臂又轻减了一圈,本就娇俏的面容更清减了一分。
“难道自己是有什么地方没有照顾好她的?引得她如此这般失落伤感!”
他知道许兰秋多半不会因为其他事情如此这般不加怜惜自己的身体。
许兰秋大概是在梦中也能感觉到文从义的气息,不一会就幽幽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文从义带着怜惜和焦急神色的面容。
“这个男人是真的担心自己,真的爱着自己的!”
她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对于感情的细腻敏感,绝对不会错!文从义脸上的神态也是自心底的关怀油然而生的,装是装不来的。
“可是他便不能如自己这般也只是爱着自己一个人吗?”
“还是自己太过贪心?要求太多了!?”
“或是男人就真的能将身体的需要和所谓的爱情分得那般清楚的!”
文从义不知道许兰秋心中所想,只是看出许兰秋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混合着哀伤怨怼失落,还有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的意味杂陈交织着。
“最近到底怎么了?兰儿?”文从义一面问一面坐到长凳上扶着许兰秋躺坐在自己的怀里。
许兰秋不知是怕说出后失去什么还是有什么可顾忌的,想要说出,最后还是忍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忧郁难解了,她也想要劝解自己看开些,却不能够,总是不由自主沉浸在忧伤中,茶饭也是食之无味,连带生理都出现紊乱失调。
幸好,不日后从颖的婚事喜讯多多少少冲淡了些心中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