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秋忽然很想去到三姐和三姐夫家里,因为她所认识的人当中,似乎只有他们才最能是真正的爱情与婚姻同时包含的例子。
她忽然想去那里感受一番也好,接受洗礼一番也好。总之是想找点什么可以信服的例子来说服自己,支撑自己,对于爱情和婚姻仅存的那么一点希望和幻想。
然而,事不遂人愿,许兰秋非但没能找到点希冀,反而滋生到了绝望和幻想破灭的地步。
三姐居然不在家,开门迎接她的是眼圈带着血丝的顾绍延。
顾绍延没有如往日那般激扬欢欣的样子,往日里顾绍延若是开门看到许兰秋,不是一番诗朗诵般的言辞,比如:“我尚在院中就闻到一股如秋兰般的芬芳扑面而来,料想不是雅趣之人携兰花而至,便是兰花依附雅趣之人而来。开门后我才知,都错了!原来雅趣之人和兰花本是一体的。”
或者就是一番自问自答式的逗趣:“兰乎?秋乎?兰秋也!兰芳乎?秋韵乎?兰芳秋韵也!”
许兰秋来了多少次,顾绍延便用了多少种不同的言辞赞美许兰秋,每次都将许兰秋吹捧得心花怒放,笑得直不起腰,只打趣顾绍延:“姐夫,你总是这般不吝赞美之辞的吹捧我,就不怕姐姐吃醋么?”许敬春却说相比当初他对自己的吹捧简直小巫见大巫。
然而今天顾绍延却没了往日的兴致,只是说了句:“是兰秋来了。”便默默将许兰秋迎进门,因为往日都热闹惯了,许兰秋一时倒有些不习惯却也没放在心上。
“姐夫,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姐姐呢?”顾绍延甚至都忘记说叫许兰秋坐下之类的基本礼节,许兰秋在这里也没有局促,很自然的就自己找位子坐了下来。
顾绍延也是默默坐在一边,过了一会才道:“兰秋,以后不要再叫我姐夫了。”
许兰秋心中一惊:“为什么?”顾绍延的样子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失落低沉,实在难以和平日里充满激情活力,心思飞脱的顾绍延联想成一个人。
顾绍延缓缓道:“你姐夫很快就换成别人了。”
许兰秋又是一惊,或许是太过吃惊,肚子都牵扯得痛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捂住:“姐夫什么意思?”隐隐有很不安的预料。
顾绍延只是不答,过了一会又道:“我和你姐姐已经离婚了。”言辞中似乎有什么无比憎恨的东西极其细微的缓缓流露出来。
许兰秋没有听出顾绍延言辞中饱含的深意,但顾绍延表面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或许是心中的幻想顿时破灭的缘故,一时难以接受,许兰秋的肚子突然大痛的抽搐了一下,只皱起了眉头。
若是平常,心细的顾绍延一定能发现,一定会过来询问一番,此时他却完全不能看到,自顾自坐在那,喃喃道:“所以以后你的姐夫就是别人了。”
许兰秋强忍住疼痛问道:“这个人是谁?”她无法相信还能有谁比顾绍延更爱许敬春的更适合许敬春的,许敬春居然因此舍顾绍延而去。
顾绍延不答,只是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她若是念着你这个妹妹,自会告诉你的。她若是连你也不念…”顾绍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色中有什么极其艰难的抉择纠结着,似乎是要逼迫自己断定一件什么事情,却又不能完全断定,痛苦难当。
许兰秋自己身体难受也没注意到顾绍延的痛苦表情,只是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她现在在哪?”
顾绍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大概是在他那里吧。你不是在霞飞路的菱报上班么?她不是有诗词在你们报纸发表么?她若是…也该会去找你的。”顾绍延说到最后近乎就是自言自语了。
许兰秋觉得顾绍延这个样子,自己也没必要在待下去了,便起身告辞离开。顾绍延也不挽留,送到门口也只是出于惯有的修养风度,否则以他此时的心情只怕挪动一步都是懒得挪的。
许兰秋从顾绍延家里出来的时候,鼻子和心底都有些酸酸楚楚的,那感觉不比知道了自己和文从义要离婚的消息好受多少。只是在路上走了许久都还怀疑适才是否真的去过三姐那,真的有听到过顾绍延那一番言辞,她甚至有想回头再确认一番的冲动。
直到凄惶惶回到报社,她才知道那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消息一向灵通的陈飞已经在开始议论许敬春的事情了。
“想象不到啊,想象不到!”
田郎舍习惯性的问了句:“什么想象不到?”
陈飞又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田郎舍有些不耐烦了:“什么难以置信?我们又不是你那些读者,故意要迂回婉转的吊人胃口,你当是写小说凑字数呢?”
陈飞终于切入正题道:“这个一江春水以前都是一幅激昂洒脱的样子,看似很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如今居然抛弃了她的前夫,转投到日本人的怀抱了,不是想象不到难以置信是什么?”
“你说什么?”许兰秋刚走到位子上就听到陈飞最后一句话,既震惊又不信。
陈飞被许兰秋近似气愤的口吻只质问的有些呆滞,平时一贯温和的许兰秋也会这样的质问人?
“一江春水嫁给日本人了。”
“胡说!”许兰秋一面坚决否定一面夺过陈飞手中的报纸,果然是其他小报关于一江春水转投日本怀抱的报道,题目还赫然写道:“昔日爱国女诗人沦为日本特务妻!“副标题:”如诗如画铿锵女诗人,经不起日本特务诱惑,摒尊严弃国操!”
许兰秋只觉眼睛被什么东西一划一划的刺痛,以为会被刺得泪流满面,却不想疼痛都由眼眶钻到了心底,连带心底都是一划一划刺痛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陈飞见许兰秋那般激动的夺走自己手中的报纸,又是这样一幅喃喃自语难以置信的模样,很是疑惑:“怎么,这一江春水是你亲戚?现在失足的女诗人女作家女学生大把的是,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一江春水名气大点而已。”
许兰秋忽然猛地抬头盯着陈飞问道:“这消息从哪来的?”
陈飞被许兰秋有些狠戾的目光只逼视的有些愣,有些怕,还打了个寒颤,这还是许兰秋吗?
“文化界的很多人都知道的,不是什么秘密了。”
许兰秋泄气的坐到位子上,默然不语,陈飞本来还想打趣打趣许兰秋为何对这个一江春水如此感兴趣,但看许兰秋的样子又是不敢,只想着原来她也有凶狠发怒的时候,当真想象不到。
许兰秋心底只是在想着难怪顾绍延不愿说对方是谁,原来是个日本人。如果说许敬春和顾绍延的离婚让许兰秋对爱情婚姻绝望到极点,那许敬春和日本人的结婚简直足以摧毁她对所有真理和正确事物的原有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