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他了。”从颖不等许兰秋坐下,一面从窗台转身走到客厅,一面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随即便缓缓走到桌旁与许兰秋相对而坐。
许兰秋不知道从颖所指何人,问道:“谁?”
从颖不答,收敛有些落寞寂寥的神态,恢复一贯的恬淡笑容看着许兰秋道:“四弟居然肯放你出来工作,当真难得!”
“我原本以为他也是有大男子脾性的,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出来抛头露面,不想居然肯为你妥协,看来他是真心爱你的。”
许兰秋本来也是有所想到,但经从颖这般分析指出还是又感动了一下,只觉得大哥虽然心底明明不愿自己出来工作,却一次次违背本愿,遂了自己的意思,的确是不想让自己不高兴,是为自己考虑的。
“从颖,你的这部《婚内婚外》不知道还能写多久?”
从颖:“怎么了?你们不耐烦了?”
许兰秋笑道:“文颖的大作都不耐烦,那还要不要办报了!我们主编张涵夷大概是上次被齐天籁突然袭击的戛然而止给闹的害怕了,现在都有些疑神疑鬼了,总是担心哪个作者突然就闹情绪不写了。”
从颖绽开了难见的有些不顾忌形象的笑容道:“那个齐天籁也的确是任性的很,不过也是你们主编太过贪心在前,硬生生要人家把十万字的小说拉长了二十倍还不肯放手。”说到这里又笑了下不语,竟是沉浸在什么甜美的事物中难以自拔,连带嘴唇都噙满了笑意。
许兰秋忽然觉得从颖这般模样似乎是因为提起了齐天籁,又想到王逸风,道:“醉风让我转告你,他过两天再过来看你。”
从颖收起有些随意的笑容又很自然的变换成另外一种安稳的笑容,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他连你也说了。”
许兰秋知道从颖所指,干脆直接问道:“你当真和王逸风在一起了么?”
从颖毫无扭捏之态,也不打算隐瞒的意思笑问道:“你觉得我们在一起好吗?”
从颖的坦白询问反倒叫许兰秋愣了下,随即笑道:“这个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意思了,旁人不知道内情,无从说起。”
从颖看了看许兰秋忽然收起笑容有些严肃的认真问道:“不肖说四弟一定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许兰秋一惊,又是害羞又是始料不及,心想这些作家都是这般说话没有顾忌吗?连带朴实的从颖也不能例外!只是脸红的点了点头不答。
从颖早有料到只是想更加确定而已,又问道:“假如,只是假如,哪天你和四弟离婚了,四弟却又过来找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许兰秋又是一惊,自己和大哥离婚?会走到这一步吗!一时忘了从颖只是假设,也忘了从颖问的什么问题。
从颖见了许兰秋神情游离的模样,大概就能猜到许兰秋心中所想,也不再追问,只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他来找我了,我又跟他一起了。”
许兰秋终于听清从颖的话,问道:“你是说?”
从颖点了点头更加明确的说道:“我的前夫。”
许兰秋只是怔愣的看着从颖,有些想象不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从颖又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当初是为着什么离婚的吧?”说着看了看许兰秋,也不等许兰秋回答就自顾自解释道:“外人都说是写小说闹的,其实就是面子闹得。”
“当初嫁到薛家的时候,也是有一段还算甜蜜的生活的,丈夫虽不能说多么爱我,也还算说的过去。薛家本也是大户人家,虽然有些老派保守,终究也是衣食无忧,在这个乱世还能有什么好奢求的。”
“一切的平静都是从我没能生儿子开始打破。”从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不愿对此细说的样子,又道:“其实,我也就是第一胎生的不是儿子罢了,难道就表示永远不生儿子了吗?”从颖的话语里有些自嘲有些酸涩的苦笑夹杂其中。
“可见本来就是没想把你当回事,只不过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而已。”
“一旦找到理由,逮到机会便无所顾忌了。”
“原本我也是知道他在外面不是那么安分,但好歹也是遮掩着。我总是自欺欺人的装作不知道,最后连我自己也都相信那不是真的。”
许兰秋听到这里忽然想到文从义也是如从颖说的这般在外不安分,而自己也是如从颖这般选择了佯装不知,难道这便是所有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和相同之处。
从颖接着道:“可是人家就是要做到你面前要你知道,还是在你的病榻前公然和他的情人调情.”从颖显然不愿说太多太过苦涩的回忆,许兰秋却已经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从颖曾受到过的委屈苦楚。
“其实,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面子。”
“我因为生了女儿备受冷落,便想着在其他方面获得慰藉也好,证明自己也好,重新拾起了在上学期间的写作爱好。”
“大概是有得失必有得吧,也或者生活磨砺的太多,确实有了些感悟,居然越写越好,越写越火热了。《困于婚姻中的女子》其实写的就是我自己,因为真切引起了许多共鸣。”
“我出名了,钱也滚滚而来了,可是丈夫开始自卑了。”
“薛家人原本因为我不能生儿子,觉得我一无是处。不想我居然能在写小说上这般红火,先前的不屑顿时化作了不解和震惊。他们原本以为文家的背景熏染出来的人,不是四弟那般的帮派人物就是如大哥那般的生意人,虽然我们个个念书,更是出国念书,但他们还是认为不能同他们的书香门第作比。不想我居然偏偏在这方面能胜过他们的儿子,于是就开始自卑,因为自卑更加的嫌弃。”
“我知道他是觉得比不上我了,与其被外面的人说他不如我,不如索性先做些什么嫌弃我的举动,让别人知道,不是他不如我,是他嫌弃我在先的。”
“所以他便到处作的让人知道他喜欢上别人了,不喜欢我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终究不至于忍气吞声到丈夫都在自己面前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还能视若无睹的。何况这个时候我已经能靠着自己过得很好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他们到底忌惮文家在上海的势力不敢主动提出离婚,所以就帮了他们一把,自己先提出来了。”
“我只是遗憾自己终究没能争取到女儿和自己一起。”
许兰秋听完从颖这一番近乎自我审视般的讲述,只是说不出话来,百感交集。继而想到自己,不知道同样的情况若是换到自己身上会如何。也幸好自己遇到的是文从义这样的人,若是从颖前夫那样的男人,那该是怎样的悲惨境地。只怕自己有再多小聪明,做再多改变也是挽回不了的,更是无须挽回的。
有些事情就是要对比,一对比或许就会发现原本自以为的不美满,其实相比之下不知道要好多少。许兰秋忽然有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感觉,自我安慰的知足。
“在想些什么呢?”文从义见许兰秋一直扑在自己怀里不言不语,却明显是在想着什么,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许兰秋只是痴痴的发呆,摇了摇头不答,从颖的话却又清晰无比的传来。
“可是他居然又过来找我了!”从颖说到这里搅了搅面前的咖啡,从颖素来只喜欢搅动咖啡,而真正喝入口的却是咖啡旁边放置的白开水,她说咖啡太苦太混沌,清水够甘甜够纯粹。许兰秋觉得从颖的这一嗜好和她的人一样,外来人总以为她必定要求苛刻,诸事繁琐的,而亲近的人都知道没几人能比得上她简洁质朴的。
“你是说他,你的前夫又来这里找过你了?”许兰秋终于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就当是慰藉从颖也好,当让从颖知道她在认真听着她的讲述也好。
从颖点了点头道:“他说他想我了,离开后才知道那般想我,实在受不了就又过来找我了。”
“哼,其实他就是想念我的身体而已,获得满足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从颖说的很坦荡,许兰秋也觉得无何不妥,却还是不自觉的低了下头。这一动作被善于捕捉的从颖瞧在眼里,笑道:“兰秋,你太过害羞了。我们都是女人,有些话无须太过介怀。若是这些话连女人之间都要遮遮掩掩,不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试问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倾诉的呢!”
许兰秋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抬起头正视从颖,不再扭捏。
从颖看着许兰秋又道:“不过我也比他好不了那去,我居然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他。”从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
“兰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骨气?”从颖问完后自己却低了头,似乎作不准许兰秋会作何感想。
许兰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安慰道:“毕竟你们也是有过感情的。”
从颖抬起头看着许兰秋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吗?若换作是你也会如此?只怕未必。”从颖又问又答,似乎也不是真的在问许兰秋,而是自问自答道:“其实就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太过铭心刻骨,是我自己忘不了,他的引诱不过是给了个很好的借口而已。”
“这便是女人的悲哀!”
“男人便不会如此想,他们可以有很多个,却不一定最看重第一个。我们只期望有一个就够了,即使不是,最难忘的多半也还是第一个。”
许兰秋没有从颖的经历和感悟,无从作答,更无从感同身受。只是觉得男人确实没有女人容易满足,女人确实一个就满足了,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而他们却总是多多益善的样子,文从义不是也有这般的想法吗!
文从义几乎就要眯着眼睛小憩睡着了,许兰秋忽然从怀中坐起看着他,他便很敏感的睁开了眼睛:“怎么了?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在想什么呢到底?”
许兰秋只是定定看着文从义不答,心里想着从颖的事情还是不要和他说了,他必定也是男人,只怕说了反而会按照男人的惯性思维轻看从颖的。
“想什么呢?”文从义见许兰秋只是若有所思却是不答话,忍不住又欺近许兰秋的脸颊,想要探问。
许兰秋却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更是挣脱文从义的怀抱起身上了楼。
文从义愣坐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看许兰秋飘然上楼的背影,只觉得许兰秋什么时候也开始在心里藏起心事了,不再如从前那般说话不经大脑不加隐瞒了,也不似以前那般心思不加掩饰的在自己面前流露了。
而最大的疑惑是,自己也开始不那么能捕捉到或猜到许兰秋的心思了,甚至有那么一些时候,那么一些瞬间,他觉得自己都有些把控不了许兰秋了。
许兰秋因为在外工作,但多的时间和事情是他所没有介入的,他纵然有再强的洞彻力也无法对于未知的事情做一番揣测的。
他开始有些后悔让许兰秋出去工作了,后悔自己对于许兰秋的谦让和纵容了。只是想着怕她不高兴,不想最后把自己陷于不安的焦虑境地。
文从义想到这里又回头看了看,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自嘲自己的杞人忧天,看来的确陷得够深,被这丫头咕哝得如此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