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叫做小报,其实人比新语报社多了一倍还不止。除了主编张涵夷副编夏荷源,还有两个什么都做一些的编辑田郎舍,陈飞,加上许兰秋整整五个人。这还不算其它一些跑腿刊印的,拉广告的等等。估摸着这家不起眼的小小报社怎么的也维系着十多个人的生计。
“嗨,齐天籁的这个《隔壁的嫂嫂》还不让完呢!”许兰秋刚坐到位子上,就听陈飞有些讽刺式的好笑意味在那冲着田郎舍打趣着。
田郎舍正在埋头整理文稿,闻言头也不抬道:“有什么办法,谁叫那么受欢迎呢。主编和副编怎么能轻易让它完呢。”
许兰秋心想,这个什么隔壁的嫂嫂这么出名,我倒是没怎么看过。她大多都是看女子写的情感类的小说,出于害羞,极少看一些男作家写的风月小说,而且觉得许多过于直白,缺少美感。张恨水的书倒是例外。
只是进到菱报才知道,原来这里刊登连载的许多小说,十篇倒是有八篇就是许兰秋此前不怎么看的风月小说,而且有许多还是极其露骨的。原本许兰秋还想着这下看小说不用花钱了,谁知刚看了几份底稿就脸红身燥的不敢再看下去,连头也不敢抬只怕别人看到了自己的窘态。
“许兰秋,我要顺便去拜访广告商,你帮着去催催齐天籁明天的稿子吧。”许兰秋正自羞红了脸,听田郎舍这样说就道:“好。”
田郎舍走到许兰秋跟前递上一纸条道:“这是齐天籁的地址,就在霞飞路,不远。”
许兰秋看后点了点头道:“放心,我知道在那。”田郎舍说着便出了门,陈飞等田郎舍走后又向着许兰秋道:“这个齐天籁不喜欢自己写作的时候被人打扰,他喜欢下午写作,所以你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
许兰秋又点了点头道:“多谢!”
陈飞忽道:“听说你是文公馆的少奶奶?”见许兰秋点了点头,又有些神秘的指了指里间坐着的夏荷源道:“唉,知道我们副编那天为什么一听说你是文公馆的夫人便录用你么?”
许兰秋心里正自纳闷呢,看着陈飞道:“为什么?“
陈飞却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又是神秘一笑道:“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许兰秋见陈飞不愿透露也不追问,回头看了看夏荷源,忽听陈飞又道:“许兰秋,你和那个日本人小林英浩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兰秋心里一惊:“小林英浩?”
“对呀,就是那个为了把你从文从义手中抢走,设计陷害孝义堂的日本人啊。不是还杀了许多帮派中要紧的人物,还把文家二少爷都给绑架了去香港,要挟文从义,也就是你丈夫,想用你和他交换的么?”
许兰秋又是心惊又是害羞,这些事情他们倒是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怎么?我说错了?哪个地方不对?”陈飞见许兰秋只是怔愣不语,又出声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难道实情不止如此?”
许兰秋心想这些人不是大哥,不能显得太过柔弱了叫人笑了去,于是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大概差不多就是如此了,没有不对的。”
陈飞见许兰秋顿时隐去羞态,笑道:“这么说这个小林英浩还真是为了你发狂啊!想不到想不到,看不出看不出。”
许兰秋听陈飞又是想不到又是看不出的,又是害羞又是局促,面上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日本人做事一向都是颠三倒四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陈飞闻言便不多说,二人各自又整理了一会手中的稿件,夏荷源从里间走出来同陈飞交待了几句,陈飞便将报社的一些事情大致同许兰秋说了说。
下午许兰秋便出门去催着几家作者的稿子,其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也是比较顺利,只是这个齐天籁倒是有些特别对待的心理。许兰秋早在上午的空档看过那篇连载的小说《隔壁的嫂嫂》,原来是写娼妓生活的,而且极其细腻透彻,文笔也算得上极佳,只是终究也是风月。许兰秋只在想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人,想到写这样的小说估计也多半是个花花公子了。
出乎意料,齐天籁本人一点都没有花态,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带着厚框黑眼镜,似乎看都看不清人的,脸都凑到了自己手中的稿件。
但是他说话却又不像模样给人的文弱。
“菱报的?还是隔壁的嫂嫂?”齐天籁的声音有些尖刻有些激动还有些讽刺。
许兰秋不明所以:“先生是还没有写出来吗?”
齐天籁笑着哼了一声,有些自嘲道:“我想写有什么写不出来的!这就是了,拿去吧,明天刊印的。”说着就从一堆稿件中抽出一页纸递给许兰秋。
许兰秋接过一看吃惊道:“怎么这就是大结局了?不是还在连载着的么?”
齐天籁有些滑稽的笑道:“怎么这就是大结局了?!我原本只打算写十万字就该结局的,结果你们主编见受欢迎,就不让我结局,要我再写。好啊!写就写吧,反正我们写小说的就是看读者的脸色吃饭。给脸就写,不给脸就拉倒!”
“我一写就写了五十万,要结局了,你们主编又不让。我又写!”
“写到了一百万,总该结局了吧?你们主编还不让。我还写!”
“如今都已经快两百万字了。那些个主角配角都是死了生,生了死的,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遍了,还有什么可写的!”
“现在我已经把主角写的死翘翘了!不是跳河!不是跳崖!也不是吃药上吊!”
齐天籁说到这里有些好比舞台上的戏剧表演似的,突然就到了激情澎湃的高潮阶段,激动了起来,一起身指着许兰秋手中的稿件手舞足蹈道:“看好!是被人用刀子捅死的,血一滴滴,滴干死的,许多人都亲眼看到的,没得救的,是真的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后的尸体还是当众火化的,青天白日,许多人亲眼见证的,无力回天了。”
齐天籁说着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有些得意有些讽刺,似乎还有小孩子作了什么任性的事情,就是大人知道也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看你个张涵夷还能怎么样!”
许兰秋怔怔的看着齐天籁带着话剧表演般的激情说完了大段独白,只是意想不到的震惊,同时又很想笑,觉得这个人虽然有些滑稽任性却又无比可爱。
“怎么样?要是觉得不好交差,我这就打电话给张涵夷,让他知道我不想写了,不愿写了,结局就这样了,戛然而止了,能奈我何!”
许兰秋终于笑出了声,齐天籁见许兰秋笑了起来,他自己反倒恢复平静道:“好了,你拿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起出门吧。”
许兰秋只好拿着稿件和齐天籁一起出了门,一面又问道:“齐先生这个时候出门,不知道是要去哪呢?”
齐天籁看了一眼许兰秋,似乎许兰秋不该不知道的意思:“当然是刺探军情了。”
许兰秋一怔:“刺探军情?”
齐天籁见许兰秋显然不明白,认真道:“我要去百乐门,仙乐舞厅去刺探消息,过段时间写个《九小姐的风流韵事》出来。”
许兰秋见齐天籁襟怀坦荡的坦诚相告,害羞都不好意思害羞了,便也大大方方的和齐天籁又寒暄了几句。
回到报社的时候,许兰秋才知道原来这个齐天籁就专门爱写些娼妓生活的小说,有娼门小说泰斗之称。然后就是名流的艳屑绯闻加以肆意想象,所以经常晚上跑到一些香艳的去处刺听消息。但为人却是真的极为老实。
还有一点颇有意思的是,他的那个隔壁的嫂嫂一出而轩然大波后,许多跟风的这嫂嫂那嫂嫂的仿品便相继而出,有些甚至根本就是直接换了个名字的照搬,但他都一笑置之,不做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