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语声平日里并不住在这里,而在他公司所在的职员宿舍。只是廖语声曾对许兰秋说过,万一什么时候联系不上他,就到霞飞路的这一处住所找他。
这里是一处不那么显眼的公寓,许兰秋在楼下的街道远远地看了看,步到后面的另外一处楼道,上到了三楼。
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有任何反应。许兰秋徘徊了许久,不知道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回到文公馆。楼下缓缓上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问道:“你找谁?”
“我找我表哥,他就是这件房间的户主,请问您也是住在这里的吗?”廖语声曾嘱咐过她,除了文从义无可隐瞒,对于其他人还是按照表面的说是表哥就好。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你表哥叫什么名字?”
“廖语声。”
“那你是?”
“许兰秋。”
女人点了点头,看了看许兰秋,又在门上轻重不一的叩了几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原来里面竟然有人,只是自己敲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回应呢!”
里面探出一张陌生的面孔,轻轻的问了句:“什么事?”
女人道:“语声的表妹来了。”
里面的人看了看许兰秋,道:“那进来吧。”
许兰秋进去一看,里面非但有人,而且是好几个,女人并未随许兰秋一起上来,只是又缓缓步下楼梯。
一人道:“她是谁?你怎么让她进来了呢。”
开门的人答道:“语声的表妹。”
另一人问道:“你是文公馆的许兰秋吧。”虽是问的话,但语气很肯定,显然认识许兰秋一般。
许兰秋点了点头:“请问你们是?”
最后那人道:“哦,我是语声舅舅。这些都是他的亲戚朋友。”
“舅舅?亲戚?”许兰秋不记得孤身一人的廖语声何时有个舅舅,更哪来的这么多亲戚,她记得他们家应该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才对。
但“舅舅”的语气很肯定:“或许你能帮助我们解救语声。”一圈人都看向了许兰秋。
回去的路上,许兰秋几近疯狂,“舅舅”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语声是被76号的人抓走了。”
“76号?”她记得文从义曾对她描述过那里面的恐怖,不禁打了个冷战。
“对,汉奸的特务机关。”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救人的事情他们会想办法。”
“他们指谁?”
“这个你不用管,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你的丈夫能从中帮帮忙。”
许兰秋回到文公馆的时候,几乎来不及褪去衣帽放下手袋这一习惯动作了,风风火火的就奔到了二楼卧室的书房,因为文风告诉她文从义正在那里。
“大哥!”
“怎么了?”文从义看着许兰秋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很是奇怪,许兰秋该有多久没有这般莽撞过了。
许兰秋不做丝毫停留,甚至脚跟都没有落稳就冲到文从义面前,抓紧文从义的双臂,气喘吁吁道:“大,大哥,你快救救我哥哥吧。”
“你哥哥?廖语声?”许兰秋的慌张急切并不能扰乱文从义丝毫,文从义还是一贯平静语气。
许兰秋点了点头。
文从义依旧淡淡道:“他怎么了?”
许兰秋终于吞进了一口气,调畅了呼吸:“他被76号的人捉走了。”
文从义丝毫不觉意外:“是吗?76号的人为什么要捉他呢?”文从义说着将许兰秋拽着自己的手缓缓拿下,步到中间的客厅坐下。
许兰秋愣了一下,回头道:“大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想想办法先把他救出来再说吧。”
文从义靠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兰秋反问道:“怎么救?”
“这.”许兰秋差点说,这不是你应该想的吗,但最后说出的却是:“大哥总是有办法的。”
文从义冷笑了一声:“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又不是孙悟空,想去到哪就能去到哪的。”
“那.大哥便不能想想办法吗!”
“76号可不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素来都是有进无出的。”
“那.”许兰秋想到廖语声此时可能受到的煎熬,阵阵心痛,有些无助的看着文从义:“这么说,大哥是不肯出手相救了。”
文从义坦然回看着许兰秋:“不是不肯,是无能为力。”
“那么当初,你不是也可以救翁子川出来的,今日如何便不能救我哥哥了?”许兰秋还在想尽一切可以说服文从义的理由争取着。
“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
“翁子川当初只是言论过激,行为出格,顶多就是个一腔激情的爱国青年。而廖语声是什么身份,你不会真的一无所知吧。再说今日的局面已经不同当日了。”
许兰秋经过这次自然知道廖语声并不真的如表面那般,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但她此时不想探讨这些,她只想尽快救出廖语声。
“大哥,你说到底就是不肯出手救我哥哥,对吗?”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无助急切的神情,终究不忍,起身帮着拿下了许兰秋的手袋挂到一边,按着许兰秋的肩头,轻轻道:“不是不肯,是无能为力。”说着又要帮许兰秋脱去外套,许兰秋却一推手躲开了,带着有些愤懑的冷冷道:“不肯也好,无能为力也罢,谁又知道呢!”
文从义一怔:“你以为我是故意见死不救吗?”
许兰秋抬头盯着文从义,冷然道:“难道不会吗?”
文从义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许兰秋别过头看向别处,冷哼了一声,沉沉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清楚,你出于自保,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文从义将许兰秋扳过来对着自己,有些气愤道:“兰儿,你看好,你说的是我吗?”
许兰秋狠狠的看了看文从义,又移向别处,淡淡道:“你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哥哥,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骗到香港拱手相送给日本人的吗?”
文从义真的有些气愤了,强行将许兰秋扳过来紧紧正对自己:“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兰秋也不挣扎,但眼神语气丝毫不示弱:“真的是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还要那么生气?你要是没有这样想过,为什么又还要怪我?”
文从义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什么时候怪你了!你就为了一个廖语声,把这些没影的事情都翻出来说。”
许兰秋提高了声音:“那在武汉的时候呢?也是权宜之计?也是没影的事情?”
文从义有些愣了:“武汉的什么事情!”
许兰秋带着怨恨的盯着文从义质问道:“只怕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难道你便忘了你当时是怎么打算撇下我,想要独自一人逃命的吗?”
文从义怔住了,无法否认。
许兰秋看着文从义无可辩驳的神情,更加的绝望,心也开始发痛,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下:“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文从义淡淡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回上海?难道不也是出于自保的权宜之计。”淡然中尽是冷漠和不屑。
许兰秋的眼泪聚集到一点,重重的滴了下来:“我是没有骨气,我是没有尊严,为了逃命,明明知道你曾舍我而去,却还巴巴的跟着,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骨气,我只恨.”越说越伤心。
文从义恍然有悟道:“这么说,你在香港码头的时候,真是故意放开手的。”他一直觉得当时许兰秋与自己的失散有些蹊跷。
许兰秋近似发狂的怒吼着:“你说得没错,根本就不是什么走散,是我故意放的手,因为我是想远离你这个魔鬼。”
文从义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你为了一个廖语声,居然这样跟我说话。”
许兰秋丝毫不加停止:“是的,那不是什么一个廖语声,那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你以为你是谁,便不能如何跟你说话了?.”
文从义用力将许兰秋攥紧,盯着许兰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就是不救他,能救也不救,你又能如何?”说着一用力将许兰秋甩开,许兰秋踉跄一下,只差没摔倒。
许兰秋一愣之后才是大惊:“你!”全身颤抖只是说不出话来。
“能救也不救,能救也不救!”许兰秋耳边尽是这句话回响着,这么说他是能救出廖语声的,却故意不救!许兰秋一时也不去想文从义极有可能只是说的气话,一回身看到了书房的书桌,崩溃愤怒之极也不及多想,冲到书桌,拽出抽屉,居然没锁,里面的枪支赫然在目。
许兰秋极度激动的情况下,几乎是等到拿了枪指到文从义面前,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疯狂举动,但箭已在弦上,无法挽回。
文从义一转身见许兰秋居然拿着枪指着自己,大为吃惊,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之态,带着不屑的语气冷笑道:“嗬!你也知道来这一手了!看来真是大有长进啊。”略歪着头指着枪道:“你是不是拿错了?左轮手枪,我记得我还没教过你,你会开吗?”
许兰秋这时也发现自己慌乱之中拿错了枪,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强自镇定道:“这些年,看也看会了!你到底救不救我哥哥?”
文从义哼了一声:“是吗?那你开枪啊!”说着就朝许兰秋大踏步走来。
许兰秋见文从义毫无顾忌朝自己逼近,反倒没了主张,只是不自觉后退:“你!”
“开枪啊!枪里面有子弹。”文从义逼到许兰秋跟前,一把握着许兰秋拿着枪的右手,指到自己的额头:“来,对着这,开枪啊!”
“我!”许兰秋只吓得不停颤抖,文从义反握着许兰秋的手冷冷道:“还没开枪就抖成这样,还敢杀人!让我来教你怎么杀人吧。”说着按着许兰秋的手指强行扳动了机关。
“不!”许兰秋只吓得扔了枪大叫:“大哥!”眼泪也哗哗流下。
枪并没有响,原来文从义在握紧许兰秋手的时候,就巧妙的转动了左轮手枪上的转轮,那是可以放空枪的技巧。许兰秋自然还不懂得这些,只是松开掩面的双手发现文从义还好好的站在那里,枪也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文从义冷冷看着许兰秋,不顾许兰秋尚未恢复的身心,强行拽过许兰秋站到沙发跟前,拉着许兰秋和自己一起坐下,拉过许兰秋的手握住自己手上的枪:“看好,这样才能真正打响。”说着按着许兰秋的手指转动了枪上的转轮,又强行按住许兰秋的手指,对准沙发被褥包裹的深处扳动了机关。
只听“砰!”的一声,子弹破膛而出,只将沙发打了一个小洞。许兰秋又惊又吓,“啊!”的一声跌倒在沙发上。
文从义缓缓坐到沙发上,反身将许兰秋紧紧抱在怀里,见许兰秋越哭越伤心,身体兀自抖动不止,终于温言安慰道:“好了,好了。”
许兰秋一面啜泣,一面道:“我只是想你救我哥哥,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救!”说着将头搁在文从义的手臂上哭得更伤心了。
文从义将许兰秋抱得更紧了,头靠在许兰秋头侧,轻轻道:“不是不救,是不好救。总之我答应你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好了吧。”
许兰秋一时控制不住哭泣:“你真的会尽全力。”
文从义:“你还不相信我吗。”
许兰秋点了点头不语,只是靠在文从义手臂上,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抽搐却怎么也不能够。过了少许,文从义见许兰秋渐渐平复,放开许兰秋,起了身。
许兰秋回身道:“你要去哪?”
文从义回身道:“去想办法救大舅子啊。”
许兰秋点了点头,突然又站起身追到楼道口,冲着楼梯上的文从义道:“大哥!”
文从义回头道:“怎么了?”
许兰秋踌躇不语:“我.”心里暗自后悔适才的莽撞,想要说些道歉之类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文从义却好似明白她的意思,道:“我都知道了,你累的够呛,好好在家休息吧。”说完就转身下了楼,文风早就在楼下等着文从义一样,一见文从义下了楼就拢上前不知道说些什么。
许兰秋退回房间,一面梳洗着自己,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不成模样,越来越后悔适才的冲动:我怎么能拿着枪对着大哥呢!我真是疯了!
她是真的太在意廖语声了,想到他的安危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许兰秋想到这里不禁又打了个冷战,不知道是刚才哭得太累了还是害怕了:难道自己竟然还对廖语声心存幻想?
许兰秋赶紧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一疯狂念头:怎么可能!这只是妹妹对于哥哥该有的担心和感情,再正常不过。
许兰秋这样安慰着自己,只怪自己总是胡思乱想些没用的。只是想到文从义终究是无辜被自己所累心下还是不安。或许自己只是想发泄对于廖语声生死的无从知晓,而似乎只有文从义或许还可纵容她这样的发泄。只是她竟然敢如此对抗文从义,她自己都有些震惊了。
其实,文从义何尝不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许兰秋会为了廖语声那样失去常态的与自己大大出手,他才发现许兰秋原来也是会执拗发狠的。或许,廖语声在她心目中的确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近乎超过了兄妹之情。
文从义还没有时间去理清这些,因为通过各方面的情况看来,想要用钱来保出廖语声已经不太可能了。看来只有找出相关人物的漏洞,打人情仗了。
然而就在文从义刚刚着手没多久,文风居然回来说:“老板,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