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路生过问了这件事情。他很是犹豫,不能找大领导,事情太小,也不能找乡上的领导,那太露骨,而且万一不成,也不好面对。于是,他思考再三,找了一个中不溜秋的人去说,那人也去说了,回话说,村主任的产生要按照村民组织法的规定,进行选举,最后民主产生。何路生一听,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老主任在全村德高望重,还能选不上?
白某的孙子名字叫做胡莱。这个名字有俄罗斯的风情,似土又洋,似洋又土。胡莱是在祖父的溺爱中成长起来的,他在祖父的末代时期,大概还是领略了一点权力的美好滋味。不过,时间太过短暂。成为城里人后,就在城里操起来,经常是手里拿着一颗亮着火光的烟屁股,衣服斜斜地披在肩上,眼睛弯弯地看人,贼贼的。
在没有资源可以使用的日子里,他学会了使用自己的肉体资源,那不是像女人一样使用。他把父母交给自己的一身肉不当本钱,肆意糟蹋。比如,在与人打架时,他有几种手段可以使用,一种手段是雄性的。他走到打架双方的前面,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开始对方的人以为他要用刀子扎对方,就紧张地握紧手里的武器。可是,胡莱不朝对方动手,他把大腿架起,把裤脚提起来,露出精肉,向对方叫嚣,妈的,打什么,谁再打架,老子就像这样宰了他。于是,就提起刀子朝腿上猛刺一刀。如果对方在惊诧后没有服软,他会再戳一刀,甚至于几刀。对方见此情景,就纷纷偃旗息鼓。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在打架过程中,如果对方力量强大,他会站出来,让对方打或者用刀扎,从不避让。由此,胡莱身上的一层人皮是千疮百孔,像一件补了若干补丁的衣裳。可是,胡莱也借此在所谓的江湖上有了名声,在他的身后身前也有几个小混混。
胡莱也为别人出过头,帮人讨过债,可是,所挣的钱也不多,属于疯狂的穷人。
胡莱闹事是经常的,但是又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再不然就是用刀扎自己,所以也就没有人关注到。
可是,由于胡莱是白某的孙子,这就引起人们的注意,闹事的事情就被人掌握了。胡莱在喝了两杯酒之后,就认不出自己的斤两了。他看见了一个女服务员在朝家里走,就快步撵了上去。女服务员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有些杂乱和急促,就很害怕,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胡莱就借着两杯酒的勇气拼命地追。女服务员越害怕跑得越快,越跑得快越慌不择路,而胡莱的荷尔蒙被酒催化,加强了追赶的力度。女孩在胡莱追得不亦乐乎时,就上了桥,在桥上往回一看,才发现是胡莱,她急着又跑,哎哟一声就从桥上落了下去。胡莱一看人没了,荷尔蒙散了,酒醒了,害怕了,转身溜了。
女服务员落下桥摔得昏了过去,半天醒来,回忆之前的事情,猛地一惊,腰至脚腿一段疼痛难忍,但她怕胡莱还在,竟不敢叫唤。自己想慢慢地爬起来,哪里知道后半截不听话,总是使不上劲,在夜深人静时,她不由得惊叫起来。
“救命,救命……”声音传得老远,在夜里很吓人的。
终于有人路过,女服务员被救了起来。在家人来了之后,女服务员才断断续续紧张地说出了被胡莱追赶的事情。
女服务员的家人有主张报案的。可是,女服务员的母亲说,女儿在夜晚被人追赶,说出去不好吧,牵涉到名声呢,说出去不是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了。女服务员的父亲说,狗日的胡莱恶得很,报了案如果又放出来,那不是自找麻烦嘛。大家对这两种认识也持赞同态度。可是,毕竟女儿摔出了问题,不找胡莱,谁又为医药费负责呢?
最后,商量再三,女服务员的家人认为还是要与胡莱接触,让他知道我们不报案,但是,女儿的医疗费用他必须出。胡莱听见说不报案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马上带了一个小混混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一袋水果,大摇大摆地到医院看望女服务员。
在医院里,胡来见这位女服务员相貌端庄,面容清丽,心里怦然一动,当即向其父母表态,医疗费用全部满吃满认,随即从口袋里掏出500元钱交到女服务员的父母手里。女服务员的父母见胡莱很耿直,不像传说中的坏人,心里也很是熨帖。
可是,胡莱被何路生的人盯上了。
孙子以为发现了祖母的秘密,心里有些残酷的喜悦。这喜悦不仅是可以在何路生那里得到钱,更重要的是胡莱对自己的家里的事情的一种叛逆般的扭曲的回应。
孙子是在一个酒吧里乱疯的时候,被给何路生办事情的人装入圈套的。要说对付一个孙子,还要设一个圈套,那可把给何路生办事情的人的档次说低了,手段说得幼稚了,实际上,可以说是一次误打误撞罢了。许多人在帮何路生寻找孙子胡莱。而胡莱是什么人?鬼混者。做不来大事,也做不来实事,偶尔,只是偶尔,还不很经常,做贼而已。然后,就到一些专做女人生意的地方,打那些女人的秋风。也可能有那些女人在做了那些无聊的事情以后,觉得仅仅是钱,没有真情,也想玩一玩所谓的真感情吧?就被孙子胡莱这样的人逮了一个正着,这些风月场合的女人就陷在了感情里面,任由孙子胡莱这样的人不花钱地在自己的身上漫游。孙子胡莱有女人了。这是一个几乎等于爆炸的新闻。因为,让外人看来,孙子这样的人,既不能脚踏实地做事,又不能操成黑社会的老大,他有女人跟上,那几乎属于天方夜谭。可是,孙子有女人了,有这样的女人了。
尽管如此,孙子胡莱不是名人,居无定处,经常夜不归宿,或者说,常年不回家,所以寻找孙子非常困难。
胡莱以为女服务员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因为没有钱,所以尽管胡莱认为女服务员的姿色很好,但也不敢去了,他怕万一又没有医疗费了,那该怎么办?于是在嬲上了一个别样的女人后,就从医院里消失了。住在医院的女服务员和她的父母还在等待耿直的胡莱交医疗费呢。
那天在酒吧里面,一群混混正疯得有盐有味的,胡莱被赶来的派出所人员逮了起来。原来有旁边的人看见胡莱把女服务员一家糊弄了,有点同情,再加之胡莱这样的人是过街老鼠,就悄悄地报了案。胡莱被擒了。
当然,很快,胡莱作为何路生的亲戚,在还没有将胡莱带回派出所时就到了何路生的人的手里。何路生的人承诺,帮胡莱缴清医院的医疗费,并且承诺,在胡莱配合的情况下,不再把他交到派出所。
胡莱在几经周折后,终于明白过来。
何路生在得到胡莱后,心里又隐隐地不安。这不安来自于对真实的历史的害怕,对何路生来说,母亲说的那段历史和那个人就像被掩在一层薄薄的灰尘下,用手一拂,用气一吹,便真相大白。
何路生的不安还没有持续影响他的生活时,另一件大事却使他跌足不已。老村长何守银去世了。
何路生听到这个消息很突然,也很茫然。前不久老村长不是还来要官当吗?精神那么好,怎么说没就没了?
何路生马上赶回村里,他买了许多祭奠物品。
在葬了老村长之后,何路生与村里人闲谈老村长的去世详细情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欲言又止,人与人之间似乎少了许多过去默契的东西。何路生不明白,为什么老村长的去世会引发这样大的问题。黄昏时,何路生沿着树林慢慢地走,走了一段,要到自己母亲的坟地时,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好,不好去见母亲,又慢慢地走回来。走回来觉得还是该往那边走,就又走回去,又走回来。在他心绪不宁时,他干脆不走了,重重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坐在枯叶上。很久,他不知道想什么,他其实极想知道一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又躺了下来,天上有眨着怪眼的星星。他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下了一个决心,走到了老村长家里。村子里的壮劳力都跟着他在挣钱,他的工地需要人。在他的企业里挣钱的村里人,很多都住上了楼房。老村长没有儿女,房子还是老样子。
在老村长家里,老村长的妻子开始时沉默,后来就絮絮叨叨地说话,说老村长自从在城里见了何路生后,回到家里精神很好,时常还要到村里的茶场、树林去看一看,尽管老了,似乎还怀有极大的希望。他经常说,路生有办法,路生会照看村子的。
可是,乡上在选举村主任时,实行流动票箱选举,他们拿着票箱四处走动,收选票,后来票统计出来,老村长得了两票,据说是老村长和老伴的。可是,也有人说他们投了老村长。不过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出来了。乡上按照改革的需要,将一名不是本村的干部下派到村里任职。
老村长知道消息后很失望,有人看见老村长嘴张得很大,似乎一直就没有合拢,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像驱鬼的道士和巫师。后来有人传说,老村长说的是乱了乱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何路生知道自己深深地伤害了老村长。他知道,老村长不是一定要当村主任的,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一生的荣耀。还是另有深意?
“马栽树?”
当年的民兵连长的女人的身体略微有些颤抖,她的孙子胡莱竟然一下子看了出来。她的孙子其他的本领没有,就是在风月场合的时间多了,从女人的细微之处去揣摩女人的本领学到了一大把。而此时,这位孙子竟然从自己的祖母身上看到了少女的东西,他不声张,他知道,自己的祖母跟这位马栽树有一些关联。
民兵连长胡教在长期的革命斗争的生涯里不断地成长,后来,终于成长为大队书记。再后来,民兵连长成长起来的大队书记因为农村承包改革,自己想不开,认为改革走了回头路,又回到了富农地主的时代,自己作为大队书记的权力很快会被剥夺,心里闷闷不乐,就在一个夜晚自杀了,以殉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
大队书记后来迁了家,走到了城里,成为城里的农民,自己的孙子当然在后来的城市改造运动中,成为了失地农民,成为拥有城市户口的游荡者。除了还有房子底下的一抔黄土外,其他就跟黄土无关了。
在城里,孙子胡莱属于失业者,那些农村里来的人,什么事情都敢做,包括做贼。城里的青年,比农村的好,也做贼,其他的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因为这样,农村来的人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而孙子这样的城里农民反倒找不到工作了。
其实,在大的场面下,农民已经开始成为城里人,城乡差别在变小,那种人类最早的迁徙的自由将会回归,人类想在哪里生存就到哪里,用不着像现在这样繁琐,还要同意,还要审批,一个薄薄的本本,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拿着这样的小本本,上面就清清楚楚地表明了血统的价值。本来还可以表明年龄的,可是,后来一些领导为了多当几年的官,把自己的年龄改了又改,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年的人了。
何路生不这样做,他与所有的农民一样,年龄不变、性质不变,农民就农民,当年在城里是因为农民身份而吃苦、而受辱,可是,今天,农民依然属于一个标志。当城里的人说农民占了他们的就业门路时,却不知道,农民以自己干最脏的活和获得最低的收入,而不断地赢得尊重。同时,也因为农民自己的隐忍而成就了事业。比如何路生就是这样的。现在的农民吃香了,连著名的贾平凹都写书称自己是农民。那本《我是农民》的书,卖得好就是明证。农民是品牌了。
胡莱把自己的祖母看走眼了。他以为祖母听见马栽树的名字是微微一颤,就认定自己的祖母在五十年前也是风月之人。可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五十年前的女人,哪里是现在一个浅薄青年所知道的。白某听见自己的孙子说起马栽树,心里一惊,因为这是已经埋在心里五十年的名字了,这个名字本来已经像自己骨头里的一颗钉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与身体融合了,不再感到不适,可是自己的孙子猛地提起来,就像把这颗钉子拔了一下,又尖锐了起来,疼得有些难受。
五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是,白某总觉得任岁月流逝,还有什么没有改变。可是,现在昏昏戳戳的她,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没有改变。
白某是属于穷人家的女儿,自她出生以来,家里都是一贫如洗,几姊妹的衣服裤子都是互相穿着,这些衣裤是公用物品。按照龙凤配的原则,家里也是一贫如洗的民兵连长就与白某结合了。结合后,天下的财产重新洗牌,民兵连长和白某获得了自己过去无法想象的生活,那些别人的财产就像自己的东西一样,被重新分配,想拿就拿,想要就要。那种惬意的生活,使民兵连长有更大的热情投身到革命之中去。可是,自己的妻子白某与自己认为游手好闲的人有染的消息就像屁臭一样,慢慢地臭开来。
马栽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这是白某自己的看法,因为,马栽树似乎读过一些书,经过了一些世面,就像在对待一些问题上总是与众不同。在那样的整齐划一、颜色单调、口号一致的情况下,马栽树是一个异类。异类除了不合时宜而外,有时还是很招人心动的。就像一个万人可夫的女人,简直属于一个传说,大家嘴上在谴责,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淫荡,可是,心里总是蠢蠢欲动,那种感受不可以用语言来表达。像民兵连长那样的人,在家里都说着革命的话,做着革命的事,连婚姻都像是革命的,做爱都像是革命的。而马栽树有趣,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幽默,再按现在的观点认为,幽默的男人总是会招女人喜欢的,是有女人缘的。想想也是,活得如此辛苦,再一天棱棱角角的,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舒服啊。可是,马栽树毕竟不是生活在现在,那时的他,说话做事不可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办,异类总是会遭到修正的,民兵连长就是那时候修正人的人。民兵连长是当时具有武装性质的人,是代表党和人民对异己分子实行专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