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水保贵、十五岁的水天亮、杨宗信三人经常逃课,不是偷摘生产队地里的豆角,就是拾干柴烧烤生产队地里的洋芋,有时还会挖黄老鼠烤肉吃。每次考试不是交白卷就是十几分,最多不超过五十分,班上还有几个像他这样的学生,老师见了都头疼。上到五年级,学校想让这几个学生留级,可是四年级班主任不想要,说这样的学生放在班里会拉同学的后腿,影响班级在学区的成绩。这事闫校长也想过,这几个学生留级放到四年级,如果不好好上学,就是留上十年也没用,就让他们上五年级,实在不行毕业回家干活去。这几个学生升到五年级,平时旷课多,学习基础差,跟不上学习进度,考试老是不及时,学校发不了毕业证,每人发了本肄业证。肄业是不能再进学校读书的,这几个学生推向社会,只好回家干活挣工分,及早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水保贵、水天亮、杨宗信小学肄业后,正好遇上公社砖瓦厂招工,生产队就让这几个小青年去砖瓦厂混日子。杨宗信的母亲说他年龄小不让去,打发他去了远在新疆边远小团场种地的哥哥家。水保贵、水天亮叔侄俩去了公社砖瓦厂。这是个小厂,工人都是下指标从各大队抽来的,不发工资,只记工分,出勤率每月报送生产队。这两人没出过满勤,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知去向,经常受到砖瓦厂领导的批评,有几次想把这两个家伙退回去,要生产队重新换人,还是吴大运好说呆说才留了下来。侯尚南看到这几个玩伴外出干活,他也不想去上学,跟着家人混工分,干了几天苦活,觉得没有学校好玩,成天哭嚷着要去学校读书。
侯勇常年身体不好,老是叫唤肚子疼,不晓得是啥病。做父亲的不忍心儿子受苦,拖着病弱的身体跑到学校求情,想让儿子继续读书。闫校长说,教育部门有规矩,提前退学的学生不能再上学,再说四五年级的班主任死活不想要,要上还是去别的学校吧,无耐只好作罢。
水天昊学习好,从上学那天起,从没旷过一天课,全班五十多名学生,他的成绩始终排在前三名,年年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水天海学习稍差一些,三年级留了一级。水天江上了两年学,读到三年级,说什么也不去学校,小小年纪帮家里干活。水天河八多才上一年级,班上数他年龄大,上了半年,死活不去上学,回家帮妈妈放羊。水天虹年龄小,五六岁送学校读书,她胆量小,上课尿急,不敢向老师请假,常常尿湿裤子遭同学笑话,上了两个学期也不去了。水保田家六个孩子,疑业参加劳动的,辍学在家放羊的,自小赶不进学校的,就剩下水天昊、水天海两弟兄坚持上学,家里常常为两支铅笔、一瓶墨水犯愁。
水天昊自上学那天遇到女同学文雅洁后,两人形影不离,相依相随,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关心,同学们经常开玩笑:“水天昊,你媳妇在外面叫你。”他就知道是文雅洁在找他。也有女同学拿文雅洁开玩笑说:“文雅洁,你男人在场等你。”他会像射出的躬箭一般飞快的奔向场。
同学间无意的玩笑,有时被代课老师听见,要么骂几句开玩笑的学生,要么叫水天昊或文雅洁去办公室,珍重其事的问明缘由,提出警告。有一次做完广播体,同学们开玩笑被班主任古老师听见,把水天昊和文雅洁叫到办公室,狠狠痛批道:“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书,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这么小搞对象,同学们背后笑话,你们两个听不见?特别是水天昊,你当初上学穿的是什么?家里困难,连条像样的裤子都穿不起,光着上学,老师冷嘲,同学热讽,难道你忘了么?还有你这个文雅洁,家里有个当军官的老爹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比其他同学穿得新吃得好点吗,成天跟他泡在一起,成何体统?这么大人了,也不怕同学们笑话。以后注意点形象,不要成天形影不离,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水天昊后面瞎跑,不然我告诉你家人,领你回去不要来了,我班里不要你们这样的学生,影响大家的学习,听见了没有”
水天昊、文雅洁受到古老师的严厉批评,两人向班主任保证,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决不辜负老师的厚望。古老师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小闹钟,马上要上课了,叫他俩赶快回教室上课。水天昊乘古老师没注意,偷偷向文雅洁做了个鬼脸,抬腿向教室跑去;文雅洁看他挨了批评,在老师办公室还能作出鬼脸来,觉得有笑,但没敢笑出声来,跟在水天昊后面,轻声喊道:“跑慢点,我撵不上。”
水天昊听她跟在后面乱喊,没敢回头,放慢脚步轻声说:“古老师不让你跟在我后面瞎跑,你还敢跟在后面乱喊,不怕通知家长带你回去?”
水天昊、文雅洁一前一后跑进教室,同学们望着他,有的低头耳语,有的大声喧哗,有的嘻嘻哈哈,教室里一片嘈杂。张进雄、刘笑天、秦桧云阴阳怪气,交头接耳。
“你猜古老师叫他俩去办公室干啥?”
“鬼知道,不会是告咱们的黑状吧。”
“他媳妇、你男人,那可是你先说的,要是古老师问起来你不要赖我。”
“看把他俩高兴的,好像没有受古老师批评。”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他那个刁样,也不撒泡尿照照,呵呵呵”
“你俩在说谁哩?”
“小俩口呗,还能说谁。”
“说不定这只白天鹅还真让这只癞蛤蟆给吃了。”
“有本事你也去吃呀,怕你没这个胆量,呵呵呵。”
坐在教室第三排中间位置的水天昊听到身后张进雄、刘笑天、秦桧云嚼舌头,气得他浑身发抖,紧屋拳头,狠不得转过身去捶他两拳。他侧头瞥了一眼坐在前排左边座位上低头写作业的文雅洁,她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正好侧过头来看他。文雅洁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装聋作哑没听见,不要跟这帮刺头计较。水天昊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看起了书。
古老师走进教室,交头接耳嚼舌头的同学赶紧坐正,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古老师叫了几个学生到黑板上听写,然后叫文雅洁、水天昊上去。古老师的目的很明确,如果这两个学生都会写就回座位,如果写不上来,就当着同学的面批评几句,敲敲边鼓,也算是给同学们一个交待。水天昊、文雅洁心嘭嘭直跳,不敢对视,同学们私底下窃笑。古老师读了几个生僻字,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瞪了一眼,顿时哑口无声。
“英雄本学万人敌,何用屑屑悲红妆的‘屑’。”古老师在讲台上来回踱步,看到写完再念一个。
“不要偷看,不会写先空下。”古老师看到文雅洁拿粉笔的右手停在半空,眼睛偷窃水天昊这边。水天昊好像余光看到了她求助的眼神,赶紧用手擦掉重新写了个“屑”字,有意写得大大的好让她窃看。
“写得好好的擦掉干啥?不要写得太大,保持字的空间,字与字之间要协调。”古老师好像看穿了水天昊的心思,提醒他不要耍心眼。水天昊两眼盯着黑板,心里却为她担心,千万不要出错,不然古老师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多不好意思,一定要写对,不会就偷看,总比空着好。
水天昊听古老师说不要写得太大,轻声说:“我以为写错了,擦了重写。”
古老师没有理会,一口气读了十几个生字,文雅洁除两个字不会写偷看他这边外,其它十余个字写得还算流畅。古老师让水天昊、文雅洁回到座位,表扬这两位同学学得快写得好,鼓励他继续努力。批评了张进雄、刘笑天、秦桧云几个没有学会生字的捣蛋同学。
张进雄、刘笑天、秦桧云几个捣蛋鬼安排在第四排右边位置,这几个同学是班里的刺头,全班同学都害怕他。特别是胖高个张进雄,身体壮,个头高,力量大,他老是以老大自居,周围还有几个跟屁虫,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大家敢怒不敢言。这几个同学聚在一块儿,不是揍这个就是欺那个,全班同学都反感他。
“他今天称能,让老师批评咱,我们找个机会收拾他,出出这口恶气。”水天昊听得清清楚楚,张进雄煽动刘笑天、秦桧云,这几天想找岔闹事。水天昊心想,既然这帮家伙想找岔闹事就让他来吧,全班人都怕你我可不怕,不信走着瞧,我非打得你尿流不可,好让班里同学看看,到底谁是班上的老大。这几个家伙惯用小伎俩,水天昊悄悄提醒文雅洁防着点,决不能让这几个王八蛋阴招得逞。
古老师讲完课,又强调了几件小事,以后谁要是捣蛋,背上书包滚蛋,他班里不稀罕调皮捣蛋影响班风的学生。班长喊了一声起立,老师鞠了个躬走出教室。
下堂课是数学,水天昊还有两道数学题没有做完,课间休息,他急急匆匆上完厕所回到座位,想坐下来做数学题,他刚要落坐,落空,只听得咚一声重重坐在桌子下面,凸凹不平的地面垫得他的小生疼生疼,他还没有坐起,忽听得文雅洁大叫一声。他从桌低下看到她坐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水天昊还没扶桌站起,看到张进雄、刘笑天、秦桧云几个家伙鬼头鬼脑的跑出教室,知道这是张进雄这帮家伙干的,他摸着粘满灰尘的气愤的骂道:“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有种的站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进雄想找机会报复水天昊,乘他没有防备,用脚偷偷踢开板凳,他坐空倒在桌下,刘笑天也用同样的办法悄悄移开文雅洁的板凳,同学们看他俩莫名其妙的同时摔倒,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
水天昊起身拍拍土,摆好板凳,看到几位女同学扶起文雅洁,拍打她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坐到原位。水天昊看到这几个跟社会小流氓没什么两样的学生,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法欺负人,真是欺人太甚,气得他咬牙切齿,腿脚发抖,狠不得追上去恨恨暴打一顿,替文雅洁出这口恶气,解解心头的怨恨。
文雅洁的新衣服粘满了灰尘,叭在座位上哭个不停。水天昊顾不得同学笑话,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陪她掉起了眼泪,安慰道:“坚强点,不要哭,我会替你出这口恶气的。”
文雅洁听到水天昊的说话声,止住哭声,擦了把眼泪,抬头望了一眼,看他也在掉眼泪,心里更是难受,哽咽道:“你也摔倒了,痛不痛?”
水天昊没有说话,微微点点头。在他眼里,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是他的牵挂,什么事都要想着她,像小花似的呵护她;在她眼里,他是离不开的大哥哥,是她的主心骨,什么事都要依恋他。两个人在欢声笑语中相依相随,是那样的安逸,那样的幸福,那样的快乐,那样的和谐。
水天昊家里穷,生活困难的时候,每天就吃两顿饭,早上没有馍馍带,有时为了早点完成作业,放学后好帮家里干活,中午也不回家吃饭,这一饿就是一天。文雅洁家条件好,她每天有意无意的多带些白面馍馍给他吃,他没有作业本,偷偷拿钱买给他;他没有钢笔写作业,就把自己的钢笔送给他,骗家里人说钢笔摔坏了,要钱再卖支新的。
有天中午,教室里太热,水天昊、文雅洁带着几个要好的同学去爬山,山上树多,他们爬到半山腰,坐在大树下歇息,微风轻轻吹,树叶哗哗响,姑娘们额头的黑发吹风飘舞,汗水滴落到滚烫的黄土坡,顷刻间钻入地下。男孩子脱掉上衣,赤着上身挥舞着衣服高声呐喊;女学生挽起衣袖,露出白嫩的肌肤大声说笑。水天昊无意间看到文雅洁胳膊上留下几道棍棒状青印,这种伤疤他是熟悉的,过去挨父亲棍棒的时候,身上经常留下这样的伤疤。他坐在她身旁,拿起胳膊想看个究竟,文雅洁不好意思,想放下衣袖遮住伤疤。水天昊知道她怕同学看到笑话,拉她到旁边树下,揭起袖口细细看了看,关切地问:“你胳膊上的伤痕是谁打的?下手咋这么重,快说,我帮你收拾他。”
水天昊有些着急,提起文雅洁的裤腿、揭起后背都是棍子留下的血印,他看着这些伤痕,轻轻的摸了摸,望着她心疼地问:“疼不疼?”
文雅洁看到伤疤又钩起了伤心事,还没有说话,两行眼泪滚落下来。她怕他伤心,用衣袖擦干眼泪说:“这是不小心碰伤的。”
“你骗人,这不是碰伤也不是摔伤,像是棍子打的,你说谁打的,我替你出这口恶气。”水天昊望着文雅洁胳膊上的伤疤,还以为是哪个同学欺负的。文雅洁听说要替她出气,瞪大眼睛瞅着他,觉得有些好笑。
文雅洁拉了拉袖子,破涕为笑:“拉倒吧,你都受同学欺负,还替我出气,同学不欺负就不错了。”文雅洁知道他出不了这口恶气,这伤痕不是同学留下的,而是有人挑拨,说他俩的坏话,母亲用木棍打的,他咋能帮她出气。
水天昊像放电影似的满脑子转了一圈,这几天他俩天天在一起,没看见同学欺负她,可能是放学后同学在路上打的吧。心想,文雅洁平时乖巧,待人热情,不会招惹高年级同学,大哥哥大姐姐不会欺负毫不相干的小妹妹;低年级学生平时与她交往不多,就是吵嘴打架也不会如此心狠;不是同班同学会是谁哩,水天昊确实猜想不到。他看文雅洁不肯说,猜测道:“你身上的疤痕不是学校留下的,咱俩天天在教室上课,没有听你哭过,是不是路上同学欺负的?你说,我替你报仇。”
文雅洁看他着急的样子,在他胸脯上轻轻捶了一拳:“你不要胡相乱想,哪个同学敢这样狠心打我?这是我妈昨天打的,差点打死我,要不是邻居家阿姨听到哭声跑过来拉住我妈妈,身上的青伤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哩。”
水天昊问:“你又没犯错,她为啥要打你?下手这么狠,她还像个当干部的妈妈吗?”
文雅洁坐在树底下干枯的杂草上,拣起干枝,一折两断扔到地上说:“秦桧云就住在我家隔壁,昨天我站在大门外看他们几个男孩玩耍,他看到我大声喊叫‘文雅洁谈对象,水天昊当老公;文雅洁不要脸,水天昊不害臊’我妈听到这些话,走出大门拉住秦桧云问,他把同学如何笑话,老师如何批评,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我妈信以为真,拉我走进家门,不问青红皂白,拿起棍子就打,说我做了坏事瞒着她,大声问我,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搞对象。你说啥叫对象?对象是干啥的我都不知道,他就到处乱说,我狠死这个王八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