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觉得水保地说得有几分道理,笑了笑说:“二爸刚才说了,老四家姨娘还要养老送终,就按二爸说的办。开春后,大哥跟三爸去看看,价格定下来,再请个画匠好好画画。这次回来,我带了半年的胰岛素,家里没有电冰箱,菜窖温度比较低,药放进菜窖可能不会失效。我现给你五千,包括半年的医药费,价格谈妥后需要多少补多少,一分钱不会少,有什么意见提出来大家协商。”
水天亮点点头:“没啥意见。过完十五,我陪三爸去看看。”
“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去他舅爷家看看。还是那句话,价格你来谈,免得以后怪我。”水保耕赶忙纠正说。
水天海从上衣口袋掏了一沓钞票说:“这次回来没带多少钱,先给你一千元,医药费以后再付,一分钱不会少。”
“这是买棺材的一千元,你好好数数。”水天河掏出钱包,抽出几张数了数,递给水天亮清点。
水天亮接过棺材钱,醮着口水数了两遍,交给木小兰锁进木箱。水天昊喝了两口茶,望着水天江说:“买棺材的钱都给了大哥,老四扣除五百元,还剩下二千元,你把帐记清楚,这个钱要是扣不完,剩下的钱我全给你。但是你要记清楚,你那五千元给老爹治病了。你说掏一半,剩下的二千五百元,都是我掏钱替大家垫付,不要以为这些钱都装进了我的腰包,怎么花的钱,老三最清楚。妹子出不出钱自己定,出多出少都是对父母的心意,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他看了看弟兄们,妯娌们也没说话,接话道:“第二件是关于父母的照顾问题。父母亲本来跟老五一起生活,两位老人家要是住在啥维庄,住院治病、吃喝拉撒根本不用大哥、老四心。可是,老爹偏偏得了绝症,老娘双目几乎失明,生活不能自理,她怕去世后留在新疆,非要急着回来。我们几个思来想去,还是送回来,暂时跟大哥生活,生活费、医药费弟兄们分摊。父母亲这次回来,肯定会给大哥大嫂增添不少麻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知道大哥意下如何?”
水天亮就像早就预想好了似的,他瞟了一眼木小兰,阴沉着脸,不假思索的说:“我养可以,老三的地我来种,老四不要种了。”
温丁香听到这话,像触电似的一下从炕头边跳起来,怒瞪着双眼吼道:“二哥,你听听,他早就想好了,我知道他盯上了三哥家的那几墒地,三翻五次的刁难我,你还像个大哥吗?”
水天昊没想到,商量父母的照顾问题,又扯到耕地上来,不解的问:“耕地到底是咋回事,咋能跟父母的生活扯到一起?”
水天亮怒瞪着双眼说:“爸爸妈妈身体不好,跟我一起生活要吃要穿,吃药打针都是要花钱的,没有地种咋能行?”
水天海暴跳起来,怒吼道:“这几年爸爸妈妈没跟你一起生活,老五的十几墒地还不是你种?这么多地你不够种,还想要回我那几墒地,两个人能种过来吗?都是亲弟兄,不要这么心恨。”
水天亮站起身,手指着水天海咧嘴骂道:“地不种可以,你把父母带走,你的宅子我也不要,把钱退给我。”
水天海怒不可遏:“宅子是宅子,地是地,为啥非要把宅子、耕地和父母扯到一起?”
水天亮怒目而视:“要扯就一次扯清,不扯拉倒,父母亲谁爱养养去,我不养。爸爸妈妈身体好的时候,说接上去就接上去,现在身体有病了,送回来要我养,你能得很,你咋不养?”
水天海气愤的说:“好,我养就我养,我的地我来种,房子我住,不相信能把我累死。”
过头话少说,过头事慢做,这是古训,水天海说话不经过大脑。男子汉说话一言九鼎,也许这是气话,可是气话也不能乱说,要是水天亮较起真来,他怎么收场。
水天亮、水天海紧握拳头站在炉子两边,摆出开弓架弩之势。水天昊晓得大哥、三弟的火暴脾气,两个人话不对头,脸红脖子粗,砸盘子摔碗不计后果,他看水天海盯着炉盘上的热水茶杯,他怕捡起砸过去,一把拉他坐下,心平气和的说:“坐下慢慢说,吵架解决不了问题。至于耕地,我不太清楚,刚好二爸、三爸、尕爸在场,顺便商量个解决办法,两家人有话好好说,不要胡闹腾,庄上人听到笑话。大哥你说土地是咋回事?”
水天亮瞪了水天海一眼,坐在沙发上喘了两口粗气:“老三的几墒地在爸爸妈户头上,镇里的补助款,村里都扣了推地钱,还有水窖费,镇里补多少,村里扣多少,有时不够扣,就从我的银行存款里扣。老四种老三的地,从爸爸妈户头上扣钱,他老说我不给他补助款,天天跟在我后面要帐。”
温丁香抢过话头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算是镇里的补助款村里扣了推地钱,你也没有多掏一分钱,为啥向我要推地钱?三爸评评理,村里到底多扣没多扣?”
水保耕干笑几声:“嘿嘿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镇里发下来的种地补助费,村里说是镇里要扣推地款,以各种名目扣走了,钱到不了老百姓手上。听说上面拔款建水窖和沼气池的钱都要从补助款中扣,这样算的话,还得扣几年哩。”
水保地接话说:“这话我总算听明白了,你们都是弟兄们,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他四哥还是种你三哥的地,镇里给的补助款扣多扣少不要过问,都由你大哥去处理。如果每年的补助款不够扣,从老大的户头上多扣钱,扣多少你补多少,估计贴不了多少钱,半墒洋芋够扣了。”
水天江听后漫腾腾的说:“镇里补多少村里扣多少,我没有意见。如果镇里补钱多,村里扣钱少,多余的钱他使用;反过来说,镇里补钱少,村里扣钱多,不够扣了却让我掏钱,我觉得不合理。”
水天亮一下暴跳起来,怒吼道:“你们听听,我说跟他说不清,你们不相信。他种地我掏钱,这等好事谁不会想。地要跟着宅基地走,老三的宅子我买了,要让我供养父母,老三的地我必须收回,好了让他种几墒,不好了一墒也不要种,那怕荒了也不给他种,他过他的,我种我的,父母亲他也不要管,今后少来往。”
水天江听后恼羞成怒,啪的拍了一掌茶几:“种好我那几墒薄田,一家人饿不死,三哥的地我不种了。”
水天亮说:“这地是老三的,老三说谁种就谁种,我只听你一句话。”
水天海瞥了一眼水天昊,捉摸了半天,就是不肯张口。水保地催他拿个主意,说出来好商量,商量不通再想办法。他就是不开这个口,水天亮、水天河、水保地猜不透他到底犹豫什么?
水天海过年就住在水天江家,种地的矛盾,他听水天江讲了,早就对水天亮有怨气,只是碍于情面,没有表露出来,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啥顾虑的。水天海火冒三丈,蹭的站起身,从茶几上捡起装满茶水的保温杯,狠狠朝水天亮砸过去。
水天亮躲过茶杯,杯子砸到窗户玻璃,顷刻间半扇玻璃溅落满地。水天亮看到杯子砸碎了自家玻璃,气得眼珠子快要暴出来,他蹭的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茶几上抓起装满茶水的玻璃杯顺手砸了过去。水天海低头躲闪,杯子飞过头顶,正好砸到后墙影框,玻璃迅及碎成几块。
木小兰看两人打了起来,从炕头跳下来要拽水天海的头发,被坐在身旁的董桂花一把拉住,妯娌俩撕打在一起,想把几年的积怨一下子暴发出来。文雅洁、水天虹看到这种情形,赶紧起身上前劝架。温丁香向着董桂花,看到木小兰抓她,起身去拉架,却被木小兰照着鼻梁重捶一拳,她摸了一把鼻子没有滴血,三人对骂起来。水天亮被坐在身旁的水保耕一把拉住,十七八岁的大儿子水龙飞一声不吭的拽住他,气得他使劲甩打着胳膊大吼:“你不去帮我打他,拉我干啥?”
水天亮怒瞪着双眼,重复着这句话:“我养不起,你们走的时候一块儿带走;他能得很,让他养”
水龙飞不吭声,使劲拽住他爸的胳膊不放。水天海被水保地、水保俊死死压在沙发上。
水天江还是那幅不温不火的样子,坐在小板凳上盯着水天昊:“二哥向着大哥,这次回家祸害我来了。”这话像当头蒙混,打得水天昊晕头转向。
水天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认识似的瞅着水天江,气得他半晌没有回神来。他静静想了想,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不管兄弟们说啥话,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更不能参与吵架,为芝麻大点小事,自己搅和进去不值得。他拉水天海坐下:“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理智,两句话不对头,说翻脸就翻脸,孩子面前还像个做长辈的样子吗?”
文雅洁听水天江这么说他二哥,本来劝架的她,站在炕头根,瞪着水天江说:“老四咋能这么说你二哥,父母是他一个的?父母亲闹着要回来,你知道他掉过多少眼泪吗,你以为他愿意送下来?既然送回来,为了照顾好父母亲,召集弟兄们协调解决问题,你们非要扯到耕地上来,咋能说你二哥跑来祸害?不要昧着良心说话,他这么做”
水天昊怕文雅洁情绪失控,又在乱上加乱,赶紧阻止说:“也许是口误,就当作没听见,不要计较。”
温丁香也听见了水天江的说法,这话确实不妥,二哥像着大哥,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要不是扯到耕地上来,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她赶紧拉住文雅洁的胳膊,坐在炕头边:“二嫂,不要生气,老四没文化,他有时候胡说。耕地的事跟二哥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能种就种,不能种,我不种了,自家那几墒地,种好饿不死。”
水天江的那句话深深刺在水天昊的心里。他这次召集弟兄们商议父母亲的照顾问题,他俩扯到耕地上来,嚷了半天,也没有嚷出道道来,水天海摔杯子砸玻璃,董桂花跟木小兰撕打对骂,恶语相攻,当着长辈的面,骂些不堪入耳有辱视听的泼妇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咋说是他祸害的?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父母,他实在想不通。唉,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全当是口误吧。
水保耕听到几个侄媳妇骂得贼难听,放开水天亮借故溜了。水保地劝说了几句,几个侄媳妇还是吵吵闹闹的骂个不停。受到欺负的董桂花靠在炕头边连哭带骂,说起了几年来的积怨;木小兰粗口骂人,还说家里不欢迎这样的人,推她赶快滚蛋。水天昊催水天江拉水天海两口子赶快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水保地没有想到,事情没有商量完,却闹出这么个事来,还打起了群架,这要是被邻居听见还不笑话?夜深了,要去水保耕家睡觉,水保俊扶他一块儿走了。
水天江拉起水天海走了,水天亮啥话没说,自个儿去小买铺睡觉。木小兰骂着难听的话,给文雅洁讲述几年来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水天昊气得发抖,从来不抽烟的他,独自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起了闷烟。
木小兰骂够了,拿起刷子扫完炕,铺好被褥,拿着手电筒去小买铺睡觉。文雅洁倒了半盆热水坐在煤炉旁泡脚,望着生闷气的老公,愤愤不平的说:“几个叔叔都在,没想到大嫂骂起人来这么难听。我说你出力不讨好,你还不相信,老四说你祸害来了,他咋能这么说?父母身上,你出力最多,到头来谁都不理你这个茬,还说什么‘祸害’。唉,我真是想不通,家里不愁吃不愁穿,银行里还有存款,农村人咋都是这种观念。老三也是个黏糊蛋,大哥让他表个态,这没啥难的,他就是不表态,还拿茶子打人,怎么说他也是大哥呀”
听着文雅洁的唠叨,他什么话没说,上炕躺进了被窝,父母亲年轻时候忍饥挨饿起早贪黑讨生活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的脑海,搅得他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