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眯缝着双眼偷窥坐在旁边的文雅洁,到底还是老婆好,每天晚上等他回来,看他醉酒的样子,担心空肚子喝坏身体,烧穿胃肠,后悔的还是他自己。唉,可怜天下老婆心,别看她平时得理不饶人,吵架不留清,数落起人来,绪绪叨叨没完没了,真能烦死人,有时候狠不得去撞南墙;可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凶煞脸菩萨肠,照顾起人来,心细如麻,关怀备至。夫妻吵架不记仇,她没啥坏心眼,两人吵架,前边吵后边忘,还要他提醒骂到哪儿了,骂着骂着,话题跑到他这边,气得他干瞪眼,无言以对。
文雅洁觉得这架吵得没水平,驴头对不上马嘴,弄得他张口结舌,哭笑不得。他说这是无理取闹,说的都是跳蚤话,跳东逃西,说南道北,按照香港的话说,这叫“无理头”。两口子吵架,能争出输赢吗,输了怎样,赢了又能怎么?时间一长,他不跟她争高低论长短,你心里不舒服,你骂你的人,我****的事,实在吵闹得不行,干脆外出散步,回来就当什么事没发生。夫妻没有隔夜仇,第二天两眼一睁,两人说说笑笑照样过日子,这就是两口子的家庭生活。
水天昊打了个饱嗝,一股臭酒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呕吐。她最怕闻到这种臭酒味,抬起手臂放在嘴边煽动了几下。他翻了个身,结结巴巴的说:“晚上串了三个场子,酒都喝饱了,还吃什么饭啊!酒是粮食精华,营养价值高,有这一肚子好酒,够肚皮吸收了,快点睡觉,明天还要喝酒。”
文雅洁听到这话,觉得不像是醉鬼,揪住肚皮上的肥肉,狠狠拧了一把,骂道:“我让你装,天天泡在酒缸里,一天到晚不着家,还能说出这种话。你不想要命,跟酒过去,还要这个家干啥?”
说着朝他的猛踹一脚,他的半个身子挂在床下,半爬在床边说:“你还真踹?要不是肚皮上的肉厚,肠胃早被你踹穿了。以后要是有个胃穿孔,一定是你踢的。”
水天昊起身坐在床上,看她有些生气,讨好似的拉住手说:“吓你的,我没醉。我是机关的酒仙,那三桌人能把我罐醉?你也太小瞧我了。”
文雅洁瞪他一眼,拽开手说:“接待陪酒是你的工作,领导让你喝你不能不喝,这个我管不了。酒是死的,人是活的,平时不是聪明得很吗,你就不能投机耍滑,乘领导不注意把酒倒掉?气大伤肝,酒多伤身,这个道理你不是不知道。你看我老爹,个头比你高,身体比你壮,酒量不比你差吧,年轻的时候也逞过能,多少人想罐醉他,就是罐不醉,为什么?他会耍滑,碰杯撒几滴,乘人不备倒几滴,衣领里罐几滴,喝酒留几滴,一杯酒能喝进多少?他老实巴交,文化程度还没你高,头脑没你聪明,不管喝什么酒,跟谁喝酒,他就是喝不醉。可你倒好,只怕人家小看你,倒酒怕浅,喝酒怕滴,杯中怕剩,一滴不留的倒进肚里,你以为这是占便宜,世上哪有这样的傻蛋,还说感情深,一口蒙,感情浅,舔一舔,难道喝酒的人就你感情深”
水天昊耐心听着老婆的数落,听着听着他憋不住打断话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处事原则,你爸怎么喝酒,我不便评说,可我是机关干部,面对的不是领导,就是多年未见的战友;你在领导手下做事,个人前程掌握在他手中,他叫你喝,你能不喝?陪领导喝十次酒,一次没有陪好,他会记在心上,找茬给你说事;战友是生死之交,多年朋友,偶然相遇,必然要好酒好菜的热情招待,稍有漫待,他就会有想法,甚至背地里骂你:‘不就是机关小参谋吗,牛皮个啥?跟领导大杯喝酒,跟我投机耍滑,这分明是瞧不起人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是这话恰巧传到对你有成见的领导耳朵里,倒霉的还不是自己?所以,对谁都得诚心,不能玩心眼。再说了,能当上部队干部,哪个是笨蛋,等着你玩心眼?跟领导喝酒不能滴漏,一饮而尽,这是对领导的尊重,领导喜欢;跟战友喝酒不能投机耍滑,喝干舔净,这是对战友的诚意,战友高兴。你放心,每次喝酒,我心中有数。”
文雅洁听完他的话,长嘘短叹:“唉,干啥都不容易,你整天陪领导出入高档酒店,吃肉喝酒,花天酒地,大腹便便,看上去风光无限,令人羡慕,其实也不容易,你说做人咋就这么难呢?”
水天昊笑了笑:“你总算明白了。领导在大会上常讲,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分工不同,这都是骗人的鬼话。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人不分三六九等,骗洋鬼子去吧。从战士到干部再从领导,从贫贱到脱贫再到富贵,要苦干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干部管战士,领导管干部;下级服从上级,部属服从领导,这不是等级?战士、干部、领导;基层领导、中层领导、高层领导;初级干部、中级干部、高级干部,这不是三六九等是什么?和平年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领导干部成天花天酒地,迎来送往,对上溜须拍马,对下横眉怒目,一门心思顺杆子往上爬;士兵提干、干部提职,就是转个士官,也要层层找门子托关系,你说现在干啥不请客送礼?过去是研究研究(烟酒烟酒),前两年是提前(钱)打招呼,现在是日后再说,我的好老婆呀,咱兜里没钱,朝中无人,如果再不老老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做事,连喝酒都要投机耍滑,你说我还有进步的可能吗?不如乘早打报告走人,带着老婆孩子上大街拣垃圾,还留在部队干嘛。”
文雅洁觉得话题有点不对劲,带点儿调侃的意味,瞪他一眼:“你说得不对。我老爹只读了三年书,没有多少文化,他打了几年篮球,送进院校培训了两年,从战士提干到退休,辛辛苦苦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请过客送过礼,不是也干到师职干部了吗?”
水天昊苦笑道:“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兜里没钱,上面没人,还能干什么,只有踏踏实实的苦干,才有晋升的机会。我能提前晋职,还不是靠你的支持?苦干只是创造晋升的条件,能不能晋升还要看机会,靠领导对你的信任。”
文雅洁拉他一把,叫他往里边躺,不要掉下床去。她盯着他看了半晌,瞟了一眼床头柜:“我说不过你,算你说得在理。既然这么能说会道,说明你头脑不算笨,说话也有幽默感,可能挺讨女人喜欢,那我问你,我俩认识之前,有没有姑娘追过你?”
水天昊看到床头柜上的两本影集,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伸出右手食指刮了一下文雅洁的鹰钩鼻,笑笑说:“傻瓜,你老公是啥模样,你看不出来?军校学习紧,要求严,不是宿舍就是教室,呆头呆脑,谁会喜欢?”
文雅洁说:“我问的是真话,咱俩每次上街,你跟熟悉的女孩说话,看看他们的眼神,第六感觉告诉我,这些女孩喜欢你,你可能觉察不到,只有我们女人才能读懂这种眼神。”
水天昊说:“我这个人一无才、二无貌、三无钱、四无权,只是机关的小参谋,喜欢我什么?”
文雅洁一脸严肃的说:“撇开这些暂且不说,我问你,今天上午有位姑娘来找你是怎么回事?”
水天昊以为她在开玩笑,一本正经的说:“你胡说些啥呀,哪有姑娘找,我怎么没看见?”
文雅洁盯着他看了半天,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名堂:“你先不要问我,你在仓库两年,谈过对象没有?”
水天昊头脑里像放电影似的匆匆过了一遍,在仓库两年,山沟里闲着无聊,他跟赵天顺、冯玉泉、梅宏鹏几个年轻人老往煤矿跑,上山打了野免和山鸡,提到煤矿宿舍跟姑娘一块儿炖肉吃,煤矿小伙子有意见,找单位领导告状,说部队年轻干部勾走了煤矿姑姑的心。
这几个年轻人怕影响不好,通过纸条联络,约定时间,节假日结伴去爬山,也有日久生情的,这些他都没有给她讲过。张小霞跟赵天顺的亲事没有说成,有一次他有事去找她,她关起门来问,“咱俩的事你是咋想的?”问得他面红心跳,不知如何应答,假装糊涂不了了之,后来她跟仓库开车的志愿兵结婚,以后再无联系,不可能是她。谷丽给他写过几封情诗,他装做没收到,不了了之,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高美娟虽然对他有好感,但毕竟没有表达出来,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她也不会来。难道是付会琴?他去清水乡领结婚证,就是她冒充媳妇去的,后来去仓库检查工作见过几次面,去年她来金沙县找过他,安排她住在招待所,难道是她?水天昊有些迟疑:“没有啊,说过几句话算不算?”
文雅洁说:“不算。”
水天昊问:“有人给我写过情诗,算不算?”
文雅洁问:“谁?”
水天昊说:“谷丽,是煤矿职工的女儿,胖乎乎的我没看上。”
文雅洁瞪大眼睛望着他,好像哥伦布发现新:“什么,还有谷丽?”
水天昊听这口气,神情有些不对劲,怕说漏嘴,试探性的说:“胡骗的,没有这回事。”
文雅洁心里骂道,事到如今,还给我装糊涂,看来这里面真有名堂,不然他脸红脖子赤,怎么会遮遮掩掩不说实情?今天来访者没有搞清楚,突然又冒出一个谷丽来。她狠狠朝他胸脯猛捶一拳,大声问:“谷丽的事后面再说,你说说付会琴是怎么回事,她今天专程来找你?”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腿长在她身上,她来找我,管我何事,水天昊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理直气壮的说:“轻声点,别吵醒孩子。过去我给你说过,我领结婚证带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就是她。她是煤矿老职工的女儿,刚毕业的时候,山沟里寂寞,节假****和赵天顺、冯玉泉经常去爬山,煤矿有几个姑娘也喜欢爬山,半路上经常碰到她,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调到机关后,听说煤矿的一位小伙子追她,她始终没有答应,后来她跟这位小伙子同乘一辆拉煤车下山,车坏到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驾驶员挡车去接修理工,结果被这位小伙子,她没脸见人,跟这位小伙子结婚,由于没有感情,不到半年就离了。这次她来找我,是不是有事找我帮忙?既然来了,怎么不等我回来?”
文雅洁看他不像是撒谎,心想,结婚四五年,孩子都这么大了,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叹气道:“唉,我不是怪罪你,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多问。我就是不明白,结婚证是她替我领的,知道咱俩结婚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为啥还来找你?就是旧情复燃,她也没有希望。她问你过得怎么样,我说过得很幸福,她逗威威玩,我做了一碗面条,吃完走了。”
水天昊问:“你没有骂她吧?”
文雅洁白了他一眼:“干吗要骂她?你把我看得太没素质了吧。我骂她,为啥还给她做饭吃?错不在她,就是有错也是你的错,我们都是女人,女人永远都是受害者。”
水天昊问:“她找我,没说啥事?”
文雅洁说:“没说。她看小家庭过得很幸福,看样子很失落。你是不打电话叫她过来,想重归于好?”
水天昊抬手做了个打脸的动作,骂道:“胡说八道,你看她那个样子,怎能跟你比?就算咱俩分手,也没有她的份?”
文雅洁问:“去找谷丽?”
水天昊又做了个打人的动作,骂道:“别拿我开玩笑,谷丽算什么东西,煤矿工人的胖丫头,小学没毕业,还是个临时工,我会看上她?你把我看得太没品味了吧!”
文雅洁听他将谷丽贬得一文不值,说的也是啊!我老公怎么会看上这么没品味的女人:“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睡,明天我有话要问。”
水天昊听后惊讶的问:“啊,明天还有话要问?我的妈呀,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