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幼儿园是部队正规编制,三层教学楼就在机关大院。幼儿教师大多是幼师毕业的部队干部子女,也有安排干部家属洗被褥做饭的。新疆是一个多民族地区,民族问题复杂,偶尔发生绑架、爆炸、暴乱等社会群体性事件。城市汉族家庭都是独生子女,考虑到孩子的安全,附近片区的家长喜欢送孩子来这里入园,加上机关家属院的上百个孩子,这个幼儿园有三百多名幼儿,分为大、中、小三个班级,在金沙县算得上是一所设施完善、环境优美、管理规范、教育正规的在编幼儿园。文雅洁停薪留职后,搬到部队家属楼居住,威威转到机关幼儿园,不用早送晚接,倒是省了不少心思。
文雅洁年纪轻轻的赋闲在家,孩子又上了幼儿园,她便没了事做,看看电视,做做家务,洗洗衣服,跟楼上楼下的婆姨们拉拉家常,串串门子,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这样的轻闲日子过了不到半年,新鲜感过去,就像霜打的茄子,吃饭没胃口,睡觉不踏实,白天不梳洗,成天无精打彩,懒懒散散,有时莫名妙的生闷气。
水天昊晚上回家,看不到笑脸,开口说话,不是顶嘴,就是发脾气,呛得他张口结舌,没法用语言勾通。不跟她说话吧,她就不停的唠叨,看啥都不顺眼,好像空气都在招惹她,花草都在嘲笑她,飞鸟都在戏弄她;跟她说话吧,张三长李四短,老是那几句话,整天嚷嚷着给她找工作,水天昊只要听到这些话,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机关有几位老科长的家属随军多年还没有安置,他还是一个小参谋,兵龄短,年龄小,资历浅,职务低,虽说战训部门兼管职工,但要安排工作,还得论资排辈,等待时机。要是不给她找点事做,整天闷在家里,看她那张扭曲的苦瓜脸,心里就难受。要是再闷出个啥病来,还得找心理医生开导,偏远的小县城哪能找到高素质的心理医生?要是这样,还不如乘早找份工作,临时的也行,让她先干着,这样心情也许会好些。
水天昊回到家,好声好气的告诉她,水保良媳妇生孩子了,这也算是件喜事。令他扫兴的是,她不但没句好话,还大发了一顿脾气:“他生孩子关我屁事,你看这栋楼上的小媳妇哪个没有工作,再看看我,跟个老妈子似的,整天窝在家里,谁关心过我?你们家这种破事,以后少跟我说。”
水天昊本来还想说,水天河写信想来新疆打工,听她这么不耐烦,也就没有告诉她,跟她商量起工作的事来:“等机关安排工作,恐怕还有困难,这事不能着急,咱还是另想办法吧。”
文雅洁没好气的说:“这边找不到工作,孩子你带,我回单位上班。”
“这不是威胁吗?我白天黑夜的加班,节假日也难得休息,让我怎么带孩子?”
“我总不能老是窝在家里当老妈子侍候你们爷俩吧?”
“当前经济形势这么好,干啥不挣钱,非得回单位上班?累死累活一个月三百多元。在家闲呆着还发二百八十元生活费哩,你是傻瓜,这个帐算不出来?”
“钱,钱,钱,你活着就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你干吗回去上班?”
“人总得有点精神吧,年纪轻轻的窝在家里,成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我不干。”
“你不是想干点事么?明天上街看看,租间门面房,做点小买卖,当个小老板,精神有了,钱也挣了,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我没有经验,也不是做生意挣大钱的料,不知道我自己会做啥。”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知道比尔盖茨当老板之前是干啥的吗?他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大学生,他不是天生的老板,但他是天才的老板,这话是我说的。我看你也不笨,只要努力了,就是失败也不后悔,全当是交学费。”
“真不知道我能干啥,你准备让我干啥?”
“一万个零抵不上一个一,一万次空想抵不上一次实干。这大半年,你呆在家里老是做美梦,瞎空想,自以为了不起,老是怕荒废青春,虚度光阴,怨天尤人,总觉得伯乐不识好马,有本事用不上,当老妈子洗衣做饭不甘心。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不如实践,就让你实干一次,用事实证明,你有多大能耐,免得埋没了你这个人才。黄土埋不住金子,嫉妒盖不住才华,说不定会成为比尔盖茨第二,给家里带来万贯家财,以后升官也不用发愁了。走,我带你上街考察去。”
水天昊带文雅洁上街考察了一圈,在县武装部办公楼下繁华地段租了间十余平方米的门面房,半年租金三千元,一次清。事先约定,半年后再交三千元租金,如有意外或中途歇业概不退款。
水天昊考察了县城所有商铺,发现没有室内囟肉店,菜市场露天有买囟肉的,但不是很卫生,老百姓吃着不放心。他跟老婆商量开家囟肉店,只要开好了,元旦春节有钱赚。
水天昊想好了店名,起名叫“康福乐囟肉店”,健康幸福快乐,老百姓吃着放心。租好店面,起好店名,文雅洁从省吃俭用的五千元生活费中拿出三千元交了定金,还差三千元的启动资金,思来想去,还是向单身好友宁小奇张了口。
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宁小奇是机关有名的高老庄葛朗台,向他张口借钱,无疑是要脸色看,但为了证实这位多年的酒友,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向他借钱。借钱总得有个由头,他把上街考察开囟肉店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评估市场前景,觉得这个行当不错。宁小奇听了介绍后,觉得有利可图,答应借他三千,前提条件是合伙开店,嫌钱三七开,赔钱他不管,保留随时撤资的权利。
元旦将至,急着用钱开店,答应了这条不平等合约,囟肉店开了起来。文雅洁想,他是合作伙伴,囟肉店由我经营,利润三七分,赔本不负责,还要随时撤资,这是什么条件,天上掉馅饼,哪有这等好事?做生意只赚不赔,想得倒美;合伙开店,赔了概不负责,赚了也别想分红,等有了资本,把钱退给你。不过想归想,气归气,赚钱分红,赔本关门,钱还得一分不少的退给他,不欠他这份人情。
水天昊买来煤炭炉、囟肉锅、大铁盆、拖盘秤、盛肉的大方盘和各种囟料,从家里搬来切肉的案板、菜刀、放肉的桌子、煤气罐、煤气灶和凉拌料,节余的钱买了一台放冷冻囟肉的电冰箱。元旦前一天,没有鞭炮,没有礼花,没有宾客,没有匾额,在悄无声息中试营业。
开业这天,文雅洁囟了两大盆凤瓜、牛肉、猪肘、囟鸡,热腾腾的摆在门口,几位老太太老远闻到囟肉味,走过来问价,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走了。开张第一天售出几公斤凤瓜和牛肉,卖了九十五块钱,算来算去,囟肉的价格定低了,大概赔了十几元。
下了晚班,水天昊从幼儿园接上威威,叫上合伙人宁小奇来到囟肉店,买来两瓶白酒,打开小方桌放在狭小的空地上,凉伴两盘牛肉和猪肘,端上剩下的十几个凤瓜。这两位是不掏钱的食客,喝酒吃肉,免费品尝文雅洁老板的囟肉风味。威威手里拿着鸡瓜,跟在妈妈后面,用幼嫩的小牙像老鼠般啃食,满手油呼呼不停的乱抓,文雅洁的白大褂留下一片手印。
水天昊接连啃了几个鸡爪,跟街上的囟肉味差不多,他不好意思夸口。宁小奇只顾低头啃鸡爪,只字不提味道如何。水天昊端起酒杯:“兄弟干杯,庆祝囟肉店试营业,今天开张,卖了九十五元,细细一算囟肉价格偏低,还陪了十几元,咱俩这么一尝,恐怕就赔大了。下午去步行街问了问囱肉价,比咱高出三块多,明天提高价格,我想不会赔。”
宁小奇啃完鸡瓜,夹起牛肉慢慢嚼了几下,仰起脖子罐酒进去,眨眨眼,舔舔唇,咂咂嘴,搓搓手,不紧不漫的说:“一会功夫啃了五个鸡瓜,味道挺好;牛肉不错,颜色也好看,应该说不会亏本。门面房是花钱租的,卫生条件好,只要好好经营,辛苦点应该说能嫌钱。来,喝酒。”
文雅洁头也没回:“今天刚开业,问价的人倒是不少,买肉的人却不多,经营好了,也就赚个辛苦钱。”
文雅洁准备好明天的配料,打扫卫生。两位合伙人胡侃海喝,一个小时,两瓶白酒下肚,十几个鸡瓜、一盘牛肉、一盘猪肘,还有半个囟鸡全吃了进去。两位合伙人打着饱嗝,冒着酒气,摇摇晃晃回家去。
文雅洁忙碌了一天,中午啃了两个鸡瓜,尝了一小块牛肉,晚上回家,腰酸背疼,挨到沙发不想动。水天昊问她想吃点啥,她说浑身都是囱肉味,没有胃口,等会儿再说。水天昊倒了半盆热水,淘淘毛巾,帮她擦了把脸,又给她端了半盆洗脚水。她躺在沙发上,双脚放进盆中,长叹道:“唉,今天开业,辛苦了一天,腰酸背疼,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还亏了十几元,晚上你们两个吃了半公斤牛肉、六百克猪肘,半只囟鸡、十三个鸡瓜,粗略估算,大概又是六十多元,像这样吃下去,不赔本才怪哩。”
水天昊一听,晚上两人吃了六十多元,二十多元的白酒也是他买的,这么算来,开业第一天赔进去上百元,这样赔下去老本也收不回来。他安慰说:“今天开业请他去看看,哪能天天去吃,以后你是老板,谁吃谁掏钱。快说,你想吃点啥?”
文雅洁说:“劳累了一天,实在没胃口。孩子幼儿园吃过了,你做点疙瘩汤吧,喝点疙瘩汤兴许会好些。”
水天昊不会做疙瘩汤,他拣了几根小菠菜,切了个小土豆,边问边做,问来问去她觉得烦,还不如自己下厨。没人陪威威,他不上床睡觉,她瞅着玩耍的儿子说:“我吃饭,你去哄孩子睡觉,睡之前讲两个小故事,听完睡觉。”
水天昊很少哄孩子睡觉,更没讲过什么故事,听说哄孩子睡觉还要讲故事,为难的说:“我哪会讲故事,你不要管,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哄他睡着就行。儿子,睡觉去。”
威威看到坐在卧室床边吃饭的文雅洁,嘴里嚷嚷着给他讲故事,她摸摸威威的后脑壳,亲了亲说:“爸爸给你讲故事,他讲得可好听了,乖,快让爸爸脱衣服躺好。”
水天昊抱孩子躺好,学着文雅洁的样子,躺在孩子身边,轻轻拍他睡觉。威威催他快点讲故事,讲个好听的,他从老婆那儿听来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威威说妈妈讲过了,他也会讲,让爸爸讲新的。水天昊想了想,前几天,战友不是在酒桌上讲过一个笑话吗,挺有趣的,讲完也许会睡着。他学着文雅洁的语气讲起了故事:“过去呀,三个和尚在一座破庙里相遇,和尚是干啥的知道吗?”威威说“知道”。他接着讲:“有一个和尚问:这庙为啥荒废了呀?甲和尚说,必是和尚不虔,所以菩萨不灵。乙和尚说,必是和尚不勤,所以庙宇不修。丙和尚说,必是和尚不敬,所以香客不多。三个和尚争执不下,最后决定留下来各尽所能。于是甲和尚礼佛念经,乙和尚整理庙务,丙和尚化缘四方。果然香火渐盛,旧庙换新颜。有了成绩以后,三个和尚又争起了功,都说自己功劳最大。甲和尚说,都因我礼佛虔诚,所以菩萨显灵;乙和尚说,都因我勤加管理,所以庙务周全;丙和尚说,都因我劝世奔走,庙里的香客众多。三个和尚日夜争吵不休,庙里的盛况又逐渐消失了。各奔东西的那天,他们总算得出一致的结论,这庙的荒废,既不是和尚不虔,也不是和尚不勤,更不是和尚不敬,而是和尚不和”
“哎,你讲的这是什么故事,他才多大点儿,你就不虔、不勤、不敬的,他能听懂吗?”水天昊准备做进一步的阐述,好让他听明白故事的意思。坐在旁边吃饭的文雅洁听了这个故事,哈哈哈大笑几声,打断他的话题。他认为讲得够清楚明白了,咋能说听不明白?他问威威:“爸爸讲的故事,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