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网上读到王科力的《病中碎语——给亲友的几句话》,心中不禁一酸,马上给李文子拨电话,想问问王科力的情况。当时打不通。晚上李文子把电话打回来。我问王科力的情况怎么样?她说,刚去医院看过他,已经三天不能进食,也不能说话,医院报病危了。又过了两天,共识网发布讣告,王科力于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一日与世长辞。他刚满三十岁就走了,怎不让人扼腕痛惜!
四年前,共识网问世,周志兴、喻杉夫妇邀我聚会,我第一次见到王科力。后来参加过几次共识网聚会,又和他见过几面,每次王科力都热情地称呼我老师。二〇一三年初去政法大学参加陈夏红的婚礼,宴会上见到王科力,意识到他可能是政法大学毕业生。最近才知道,他一九八三年十月出生于河南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二〇〇四年从政法大学本科毕业后,干过媒体,参与过NGO,三年前结婚,没有孩子,小夫妻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最后一个工作岗位就是共识网。我为稿子的事和王科力通过几封电子邮件。最后一次大约是二〇一三年五月,他告诉我得了癌症,动了手术,我推荐的稿子,他会转给同事认真处理。当时我只说,希望他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死神已经向他招手!我想多给他一点关心,却来不及了!
现代社会的公共生活,离不开媒体。在互联网大行其道以前,思想交流的主要媒体是杂志。近二十年,《读书》、《东方》、《方法》、《书屋》、《战略与管理》、《********》,曾在不同的时段成为知识界首选的思想平台。进入二十一世纪,互联网的作用迅速超越了纸质媒体。网络传播速度快,成本低,覆盖面宽,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在中国大陆,从李永刚的“思想的境界”开始,“世纪中国”、“问题与主义”、“改造与建设”、“选举与治理”、“燕南”等网站都曾一领风骚。它们开开停停,生生死死,浓缩了当代中国的思想脉动。
共识网诞生之初,我并未特别在意,以为只不过是在数量的维度上新添了一个。但几年下来,我感到,它已经成为我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共识网会聚老中青,包容左中右,面向官产学,不论国内国外,官方民间,重要声音,在这里几乎都可以听到。不光是中国内地读者关心,就是香港、台湾、日本、欧洲、北美那些关注中国政治经济文化走向的专家学者,也十分关注。在中国内地主办的思想文化网站很多,就信息捕捉的广度和提炼的深度而言,共识网可谓首屈一指。网站定位的成功,固然应归功于创办人周志兴,但能够实现这个成功的定位,肯定离不开王科力和其他青年编辑的呕心沥血。
我看重共识网,主要倒不在于转载过我的一些文章,更重要的是,它成为我帮助朋友发言的重要渠道。《领导者》固然好,可是两个月才出一期。《********》固然好,一个月才出一期。其篇幅都有限制,选稿必须精益求精。共识网每日每时都可以更新,又不受篇幅限制,这就为作者提供了一条快捷的通道。
比如朋友王东成,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二〇一三年退休。欢送会上,他发表了一篇演讲,后把稿子发到我的信箱,我觉得很精彩,其意义大大超出本系本院,于是问他,是否愿意向更大范围传播?他说,愿意,但不知哪里能发?于是我转给王科力,他很快发布出来,得到很多读者的共鸣。王东成颇受鼓舞,对我说,王科力是他不曾谋面的朋友。
王晓林女士,退休以后才从事文史研究,写了一篇《顾准与基督教》,投给某杂志不见回音。我一看,言之有理,角度很新,文笔也很好,不传播出去很可惜。于是推荐给共识网,发出以后,引起读者的赞许,也增强了王晓林继续研究顾准的信心。
张显扬先生是改革初期思想解放的先驱者,二〇一三年夏天出了一本自选集,送我一册,我一看,分量很重,能读到的人却很少,便向他要来电子文本,转给共识网,建议选载。共识网很快选用了一篇,并表示将陆续选发。我告诉张先生,张先生很欣慰。几天后他心脏病突发,与世长辞。
共识网不但对于一些想在公共领域发声的作者是宝贵的平台,对于一些地处偏远的读者,更是了解信息的方便管道。老同学卢叔宁,我称他是思想史上的幸存者,六十年代就提出过一些质疑主流的观点,对我颇有启发,其日记曾整理成《劫灰残编》一书出版。他从深圳一所中学退休后,定居湖南常德,想关注国内的思想文化动态,却苦于信息闭塞。我向他推荐了共识网,他一下子就成为忠实的粉丝,每天浏览,许多文章还下载到电脑上,反复阅读。
我并不知道王科力在共识网工作的具体情况,他创意过哪个栏目或专题?发现过哪位作者或文章?我想,这方面一定会有许多可圈可点的故事。我当了半辈子编辑,深知这一行的酸甜苦辣。学者可以在一个领域执着开掘,就像挖一口深井,只要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度,成功就会向你微笑。而公共媒体的编辑,却不能在一个点上止步打转,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但要掌握多方面的新动向,善于发现新的生长点,而且要有甘为人梯的奉献精神。有的编辑自己也写,用自己的文字给社会留下文名。但有的编辑自己不写,比如曾任《东方》副总编辑的梁晓燕,曾发现过许多优秀学者,让他们成为耀眼的明星,但她自己却很少动笔写文章,以至于许多读者不知道她的存在。后人撰写思想文化史,也可能会忽视她的贡献。王科力或许也是这样的人,我过去不曾读过他的文章,直到这次读到他署名的《病中碎语》,感到他其实是能写的,也是有想法的。苍天不公,给他留下的时间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