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是鄢烈山主编的系列图书。有一次笑蜀在聚会上见到我,代鄢烈山向我约稿,我才知道笑蜀也参与其间。烈山、笑蜀二位都是闻名海内的时事评论家。烈山兄以杂文名世,后主持《南方周末》的新闻评论版,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引领过国内时事评论的潮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来自外部压力,使他不得已退居二线。其后,笑蜀又成了这家报纸的首席时事评论员。他的文字更富哲理的深度和内在的激情。某年他到北京采访两会,一边采访,一边撰稿。两会期间出版的那一期报纸,就刊登了他在北京赶写的三篇评论,篇篇有分量,让人刮目相看。然而好景不长,他虽力求秉持独立、中道、平和、理性的立场,文章还是过于出众,被以“休学术假”的方式下岗。步张季鸾之后尘,是他们共同的梦想。可惜生不逢时,他们时事评论家的梦想均半途而废。如今鄢烈山已经退休,笑蜀则成了自由撰稿人。
笑蜀原籍四川,本名陈敏,毕业于中山大学历史系。曾在同济医科大学教公共课。他编辑的《**********》,集中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四十年代同国民党、******博弈时主张民主宪政、反对独裁专制的政治主张,成为当代人理解中国现代史绕不过去的读本。
他还回四川实地调查,写成历史专题研究《刘文彩真相》一书,影响也很大。对于我这一代人来说,刘文彩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六十年代中期,我刚进中学读书,阶级教育已是学校的主课,吃忆苦饭,听老贫农的忆苦报告,参观泥塑《收租院》,什么大斗进小斗出,冷月英坐水牢,一代人可谓耳熟能详。刘文彩和黄世仁、南霸天并列,成了恶霸地主的代表。不同的是,黄世仁、南霸天出自艺术虚构,而刘文彩确有其人。笑蜀这本书不是故意作翻案文章,只是力求公允地恢复历史人物的本来面貌。在他笔下,刘文彩是一个具有多重身份的历史人物:是地主、乡绅、商人、袍哥首领,又当过地方官员和地方武装的头领。作者拨开了涂抹在刘文彩身上的层层油彩,还原了当时错综复杂的社会历史环境,如实地厘清了各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和主人公的是非功过。中国自辛亥革命结束皇权以来,长期处于地方割据状态。一九二八年以后,******名义上统一了中国,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统一。地方势力所起的作用各不相同。有的是短视之徒,只顾竭泽而渔,搜刮百姓,他们的统治也难以长久。而坐得住,坐得大的地方势力,往往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能拿出有利于当地发展的对策。刘文辉家族就是四川地方势力的一个代表。刘文彩是刘文辉的哥哥,也是政治上的同盟者。他在经济上发迹,依赖于刘文辉政治军事上的崛起。而刘文辉与******的矛盾,与共产党的合作,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在反对******的战争中,共产党和刘文辉建立了统一战线。刘文辉一九五〇年代以后,担任国家林业部长、全国********等职,表明共产党对刘文辉历史功绩的肯定。然而,到了六十年代,强调阶级斗争成为高层的优先选择。在这种舆论环境下,按照现实的政治需要,一九四七年去世的刘文彩被拿出来示众,打造成恶霸地主的典型代表。怎样对待刘氏家族的实际代表刘文辉,成为非常微妙的问题。刘文辉晚年作为高级民主人士,虽然得到******等领导人的保护,但他的内心实际上极为压抑。笑蜀描述:“久经磨炼的刘文辉,城府极深,心中纵有万丈波澜,表面上仍看不出一丝涟漪。晚年的他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从来不向任何人谈及自己的家庭悲剧。他压抑着,独自承受着命运的打击。”
书中还通过大量细节展示了刘文彩作为地方绅士的社会功能。刘文彩的晚年,辞官回到大邑安仁镇,从官僚演变为绅士。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绅士在中国社会是一个独特的阶层。他们的地位居于普通农民之上,又有别于政府的官吏。他们享有政治、经济和社会的特权,支配着中国民间的社会和经济生活,掌握着大量的地方事务的实际管理。比如办教育和其他文化活动,修撰地方史志,修水利,修桥铺路,兴办地方福利,调解和仲裁民事纠纷,维护传统的纲常伦纪,甚至办武装维护地方安全等。当时,国家在乡村不设行政机构,社会的运行靠绅士维系。对于绅士阶层的特权与劣行,过去多有谴责与批判。其实,劣绅在绅士阶层中是少数,任何时代都为舆论所不耻。而对于绅士维系乡村社会运行和发展的一面,则往往估计不足。本书讲述了刘文彩暮年兴学的情况,可以让人们体会到绅士是如何发挥民间的教育功能。过去的绅士多是科举出身。而刘文彩没上过什么学,本身文化水平不高,但这却成为他投资教育的心理动力,晚年不惜把数亿元私人钱财投入到办学中去。他投资建设的文彩中学,建于一九四〇年代,其规模在当时达到四川省中学之冠,到现在仍然是当地最好的学校。思今抚昔,不免让人感慨良多。
除了中国本土的现代史,笑蜀也旁涉外国的现代史,写过一本评述李森科事件的《苏联遗传学劫难》。李森科和“米丘林学派”的崛起,不但造成了苏联生物学界的灾难,而且直接影响到中国生物学的兴衰。梳理这段历史,对于今后的科学研究事业,也有重要启示。
如今,笑蜀还在为理想而奔走。笑蜀本色是史家,愿他能够得到一张平安的书桌,继续思考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