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永远徘徊与黑暗,光明于他而言,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双姐姐,我去听书了。”
叶双微笑,神色柔和:“去吧。”
粉衫的姑娘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间。
叶双唇间的笑意缓缓凝固,视线落在房间中央挂着的黑色斗笠上面。红裳罩在她略显清瘦的身体上,再盖上斗笠。明明是鲜艳的红,可不知为何,这只斗笠仿佛有着神奇的作用,仿佛只要戴上它,再瞩目的颜色也会瞬间变得平凡,平凡到隐入到这大千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有人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楚离已经习惯于到茶楼听云先生说书。也许是因为云先生声音清润好听,但更多的是,云先生讲的故事另楚离生了兴趣。
二楼的雅座窗边靠柳的座位一定是她的,一支柳,一壶茶,听一上午的书。
她今天换了件粉色小马褂,杭州如意居织娘织出的缎子,俨然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
扇面上用墨晕染着梅花,像文人一样附庸风雅。楚离对这身打扮还算满意。
云先生上场的时候,楚离正用折扇抵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沿着渡川河下游走上来一个人,灰褐色的衫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背上背着一个奇怪的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志,这让楚离对盒中之物起了好奇心。
惊堂木重重地敲响在大堂,楚离这才拉回游离的心思,重新转回视线。
云先生一如往常穿了件月白色的绸衫,清雅的面孔,以及温润的嗓音。
“那日长盛庄火光漫天,座上所有宾客都在这场火海中葬生,无一人生还。。”
据说故事发生在十二年前。
那时燕飞怜还叫燕三娘,精通曲艺,风流无双,一曲散江春艳冠天下。文人才士皆以能得到燕三娘的青睐为引以为傲的乐事,更有甚者,甚至街头巷尾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与燕三娘的风流韵事。
燕三娘所落户的曲湘阁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为天下第一风流场所。
同所有有点才气的名伶一样,燕三娘心中多少是有点自恃才高,洁身自好的。所以她定了一套规矩,只卖艺,不卖身,能成为她入幕之宾的,也须得是相貌堂堂,才情横溢。
她的出生不像其他姑娘,因为家贫自小被父亲贩入青楼,从此沦入风尘再难从良,也不是家道落败的富贵人家子女,才华横溢一身铮铮傲骨高冷居之。
本来,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然她出现了,就只能在这个风尘地里生活。
燕三娘的母亲是曲湘阁曾经的头牌牡丹姑娘,说起这个牡丹,当年也是在曲湘阁大红大紫过的人物,生得一副狐媚眼,眼波流转时说不出的婉转动人,似一池春水,倾倒了多少风流俊少。
牡丹很美,美到令人想将其金屋藏娇收为己有。洛阳城最大的富万贯一就做过一件事,他将一箱箱的黄金摆在曲湘阁前,欲为其赎身,据人估计,这箱子里的黄金至少百万。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牡丹姑娘心另有所属,甚至怀了那人的孩子。依照曲湘阁的规矩,凡是接客的姑娘们,是不得有孕的,除非,孩子的父亲愿意为姑娘赎身。
但一向贪生怕死的牡丹姑娘竟然转了性子似的决口不提,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按规矩,这个孩子是要被打掉的。牡丹以死相逼才保住了这个孩子。
曲湘阁的老鸨黄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把牡丹扔在曲湘阁后废弃的小阁楼里,派了个粗使丫鬟每日照顾牡丹的起居。
小阁楼临着渡川河,牡丹每日都站在渡川河边遥望,总觉得河的那边有良人正在归来。她等的是肚子里孩子的生父。
四月桃花至,渡川河飘来从偃龙峰落下的桃花,悠悠荡荡,落到牡丹纤细消瘦的手心。
已是一个春秋,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大,而孩子的生父,至今未曾露过面。
黄妈妈也曾劝过她,把孩子打掉,万官人到现在还惦念着她,不如放弃孩子跟了万官人。
曲湘阁的好姐妹百合也说,风尘女子最恼的,就是情,情之一字,可谓穿肠毒药。孩子的生父到现在还不肯来看你,只怕是早已放弃你了,这世间啊,都是薄情寡性的人,不如放下执念,好生攒一笔钱,将来还能给自己养老。
牡丹仿佛一个心系情郎的少女,执拗地要生下孩子,好像只要有了孩子,就拥有了一切。
只是,她处在一个本就不能有太多妄想的环境里,背负再多的幻想,终究只能是让自己步入灭亡。
临产的时候,渡川河刚好飘走了最晚的一片桃花,河水在初夏的阳光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洛阳城照样很平静,微醺的日光照在小阁楼上,透过小阁楼的窗户照在一张新生的面孔上。小婴儿出生的时候脸皮有些皱巴巴的,但皮肤仍如她母亲一样白皙,眼睛笑嘻嘻地眯成一条细细的月牙——她好像没有像其他婴儿一样嚎啕大哭。
这时的牡丹因为思念婴孩的生父已经形容消瘦,深陷的脸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地笑容。身旁只有一个产婆,以及黄妈妈派来的粗使丫鬟湖儿。
阁楼外的柳树垂下水中荡漾着波光。牡丹把孩子放在床上,在湖儿的搀扶下站到窗前,模糊的目光中好像看到一个青衣身影,从湖的那一边,划着小船,向这边驶来。
她抓着湖儿的手更紧了,嘴里不住地喃喃:“他终于肯来了。”
忽然,牡丹像是一瞬间来了精神,转过身来,用双手捉住湖儿的手:“湖儿,快,给我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