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减轻在家里生女孩的罪过。很快,她又迎来了第三次怀孕。
这第三次千万不要再是个女胎啊!自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天起,她便时时刻刻祷告着。
这样,自然她又成了家里的核心人物。
当她起身要走路时候,婆婆便说:
“你个臭妨人种,扫把星!我怎么就怎么说,你就都不长记性。我那可怜的阿喜,怎么命那么不好,单单就娶了你这么个没有脑子的。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怀上孩子了后,每次走路之前,你必须要先迈起左脚,左脚!抬左脚!”
婆婆骂完,看到她不吭声,便又继续骂着:
“你个扫把星!还要记住,走路是先迈左腿,那东西是先抬起右手。吃东西,酸儿辣女就要多吃酸保证不吃辣。你说!阿喜那天去河西务集镇上,买来的25支大糖墩儿,你为啥偷偷去喂了猪?!你傻疯了啊?找抽的东西!你个浑身晦气的臭败家子!”
儿媳一听,不说话了,突然婆婆又开始跳起脚叫嚷:
“怎么着?想造反啊?想当哑巴啊?”
婆婆看着儿媳妇带着满脸疑惑的表情,而且马上沉默离开了。
忽然,发现这该天杀的东西,居然又迈错了脚,婆婆看着她的背影,干瞪无数次眼之后,继续喊叫着:
“难道男左,女右,酸儿辣女,你这就不知道?你个没记性没教养的猪,你个从猪圈里长大的东西。事不过三,如再发现你先抬起右脚,我上去就打。这次拿擀面杖,你可要小心。你也别怪谁,挨顿臭揍臭骂都是你自找的。哼!用地笤帚劈头盖脸,太便宜你了……”
婆婆喷着唾沫星子唠叨着骂完起身,踱起小脚儿回到了门后,开始烧香: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啊,你就让我们家续上香火吧。你行行好,保佑我家生男丁,生男丁,生男丁……一定生男丁”
随着她的祷告、叩头、叨念着,屋里便又烟雾缭绕起来。
正当二嫂在怀孕六七个月时,为了躲避村里计划生育小分队的查抄,便往婆婆的女儿家陈庄村子去躲闪。
过了几个月,夏霏放学回家后,又听到坐在炕上拿着剪刀忙针线活的母亲说:
“你知道吗?张家口女人又生一个女孩。这下可又惹祸了。”
而且就连母亲这个学说的,似乎也是顿感有气无力打不起精神来。
但又话锋一转,
“其实,生男生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生了什么,还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不都是左手打右手全是疼吗?可真是的。”母亲一边在炕上摆着鞋样子,一边和女儿唠叨着,表示不太理解,满脸的愤愤不平。
可是,母亲从来都不去想——自己过去没少受奶奶的气是为什么。
母亲不也是再能行能干有思路,每日从生产队里拿分再多不也是没用吗?奶奶也还是偏偏不喜欢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母亲生三个女孩,只有一个是男孩。常言道,一个闺女两个贼,三个女儿就等于四个贼,把自己母亲都算上也是贼。
那时候,如果家里有祖传的什么看家本事,都会传男不传女的。
传给了女人,结婚后便带走了。哪怕是什么绝活手艺,到最后婚后时间久了,也就自然把独家的秘诀传给了外门外姓,破坏了正宗独门独创的纯度不说,兴许还打了娘家的饭碗。
还比如说浇麦地吧。
家里女孩子越大,越不敢撒出去。大夜里女孩给浇麦子看麦地?那可万万使不得。而且女孩越大了越没体力,可庄稼地拼的就是个力气。女孩大了身体健康上,还整天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所以越大了毛病越多,越大了越不好养活,身体也会容易生病,禁不住磕碰。女孩挣了钱,光知道擦胭脂抹粉买衣服打扮,这个好看不,那个好看不……整天连半毛钱的正经都没有。
而男孩子十一二岁,就敢撒出去帮家里人干活去了,而且男孩越长大了,力气也越大,在庄稼地里那就是一把好手。等男孩大了挣了钱,全都交给家里,从不想东想西乱花钱。而且生儿子多,都留在村里,确实能看家护院顶门立户,传宗接代。
由此可见,在那时的农村生男孩子多就好!
听着母亲的唠叨,夏霏还想起过去奶奶活着的时候,总是一味挑唆父亲,要父亲把养家的钱都拿过来。
糊弄过来之后,奶奶便把钱给他二儿子分了。
其实,她二儿子多数是欠了村支书的赌资,根本没有把钱留给家里生活日用。奶奶的心思就总是觉得,二儿子孩子多,负担重,需要这部分钱。人家奶奶的二儿子那里,一生就是三个男孩三个女孩,成天有说有笑,好不热闹。而且在那时候,生的孩子越多,从生产队里分出来的口粮也越多。那时候,一口人分一份口粮,每一份口粮都是均等的,而且小孩和大人的粮食从分配的量上是没区别的。多生一个孩子就能赚一点儿口粮给大人,毕竟大人那一份口粮不够吃的。
孩子越多,在生产队里分的口粮份数也越多。
细细算来,如果一个孩子,能够吃饱一个大人。那么两个孩子,就能吃饱两个大人。生三个孩子,就能节省出除了养活几个大人之外的自家结余……想来想去,还不是生孩子多合适吗?
在那饥肠辘辘的年代里,老百姓认为:生了孩子多好,能借着孩子的口粮养活大人,尤其生男孩多更好,在家族里会有无尽的后备力量。由此可以看出,似乎农村那些根深蒂固的老传统观念,也是由他们特定的环境与特定的生活方式相冲击后,所形成的一种模式与常理。所以,也别怪他们。
所以因为母亲生的孩子少,男孩更少,人家二儿子那头,生得多,男孩子多,大有奶奶年轻时的风范。所以母亲受奶奶冷落欺负便都是应该的,在村里,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摆的出去理。
因为奶奶的搅和,当时父亲年轻时,便没少和母亲闹打架。
不过父母现在年龄大些了,孩子也大些了,奶奶也越来越老乃至离世了,便什么也都掺乎不上了,家里也自然越来越和睦了。
过一个星期后,夏霏放了学后回到家,又听见母亲坐在炕上唉声叹气。
“您怎么了?”夏霏关切地问着。
“你二嫂子,生了个女孩后,结果被打了。”母亲拉长了腔调说的,便是替她烦闷。
“被谁打的?”夏霏赶忙问着。
“被二哥,用棍子打的,还听说如果不惊动街坊四邻的话,小命儿都没了。”母亲说完,心疼之余,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
“他们家怎么能这样?知不知道打人犯法。尤其还打那么严重。”
“他们还管那个吗?”母亲依然一边忙着剪几个鞋样子,一边唉声叹气。
“听说都打瘸了,鼻口溅血,把他们家的小女儿,都吓得有点儿发傻。”
“真会有这种事?”夏霏依然还是不敢相信。
“那可不是。还有,他们家的女婴又卖了,又是两千元。”
“那如果把两千元,留给二嫂买点儿养身体的补品也行啊?”夏霏建议。
“快算了吧,还补品呢。连个屁都没有。”
“怎么呢?”夏霏抬起头来。
“听说那两千元,都是由阿喜手把手拿着,最后赶紧被他妈藏起来了。”
“怎么那么黑心不人道呢?”夏霏气愤起来。
“你姑姑说了,儿媳妇如果得到钱,就一定会偷着给她那个穷透气儿了的张家口娘家邮寄过去。还说那个贱人每天和个臭贼一样。”母亲耐心解释着。
“唉……”夏霏也和母亲一样叹气。
只要母亲一说起她,夏霏便会顿然想起那雪花飘飘的冬季里,她那身着一袭红呢子大衣的一幕经典倩影。想当年,她可是踏雪寻梅中的红梅花。可短短这几年,因为嫁给了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个家,便会有那样的厄运。红颜虽然不一定是祸水,但确实不一定命好……夏霏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了。
总之,看看张家口女人的现在和过去。她更不希望自己长大。
女孩子长大了,面临着的下一步各式各样的命运。不知道会赶巧了碰到什么,确实无法掌握,一切都处于不确定不好说的游离状态。
这时,门外生了蛋的母鸡涨红了脸,拼命地在窗户下面:“咯咯哒……咯咯哒……”叫个不停。
夏霏和母亲便停止了对白。
母亲依然还在炕上弄着鞋样子,夏霏拿出了书本摊在了圆桌上,她想努力赶作业。
过了一会儿,母亲便下炕了,趿拉着鞋子自言自语地说:
“不行,先不能去做饭,我要先去拾鸡蛋。别看晚了会被耗子黄鼠狼给拉走了。谁知道什么拉走的,怎么感觉像是被蛇吃了?真是不知道都被谁吃了。”
母亲边说边走到了外屋,从外屋开门迅速下了台阶来到了院子里,随着母亲随手“咣当”的一声响,夏霏便停止了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