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御书房内,薛元檀一脸正经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召见自己之人的金口玉言。
时光如梭来去匆匆,如今的薛元檀早已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圆润,不曾懈怠锻炼,身子挺拔的很。他已然是一个胸怀大志的热血少年,只等一朝登天指点江山描绘社稷,实现自己的满腔抱负。
向来事事要求完美的薛宛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这个儿子满意的很,欣慰的点了点头,顺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温止,朕想今年这届科举派你去监考二轮次的笔试。”
“儿臣领旨。”
“朕听说这届的一轮探花是你的坊间好友?切记不可徇私包庇,朕可看着你呢。”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东宫院落。
薛元檀一手撑着脖子,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晃动思考着什么。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手中的茶杯险些摔落。
背后还传来一声坏笑,薛元檀没好气的叹了口气,那人便飘到了他的对面,毫不客气的坐下来。
一身随意的翠绿色衣裳,一把写着风花雪月的纸扇。
说起来这把扇子还是他薛元檀的功劳。
项一城得到这把扇子时曾托他寻来京城第一画师题字。早些时候薛元檀欠过他项一城一次人情,不愿意也得答应。
好在这画师不是别的什么人,原先项一城说要麻烦他一件事情时自己还心惊胆战了好久。毕竟这个人虽然长的人模人样衣冠楚楚,却是一肚子的坏墨水。
盈盈公子笑,岁岁春风散。
鲜衣少年郎,怒马为红颜。
每一次见他这般笑,薛元檀便想起市集坊间为他传唱的那些朗朗上口。
薛完颜无奈的叹了口气。
“父皇命我去监考二轮文试。”
“那不是很好吗?皇上这是让你去多认识几个朋友啊。科举四年一次,每届科举凡是榜上有名的都会得到朝廷任职。特别是前三甲!”
“话是这么说的,道理我也懂。可是…这么说吧。我问你,你知道监考需要做什么吗?”
“我?我项一城就是个游手好闲之人,平日里就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连姑娘都不调戏的,顶多算半个纨绔。你要是问我哪里的酒好喝,哪里的曲儿好听我倒还能作答。这等正经事…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我当然也不会知道。”
“你少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怀璧在内韬光养晦。哎…这种时候要是阿姐在就好了,阿姐肯定知道。”
项一城眉毛一挑,习以为常地耸肩瘪了瘪嘴。
“是是是,万能的长公主殿下一定回知道。可惜太子殿下亲爱的阿姐,现在被一个老男人带走了还没回来呢。真是可怜了我们的太子殿下啊~”
“项一城…我看什么好的事,只要到了你嘴里都能变成不正经的事。”
话至此,薛元檀远远的便瞧见一少年郎,着白衣戴素冠面带笑,有条不紊的踩着步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亭中,礼数有佳的抱手作礼。
“太子殿下。”
“白桐?你怎么来了。”
“家师飞信回来,吩咐白桐速将此信交于太子殿下,以解燃眉之急。”
白桐自袖中掏出一封黄灿灿的信纸,薛元檀连忙接过,惹得项一城好奇心大起,凑了过来。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太子殿下平日里不是最不要看苏夫子的…”
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薛元檀忍不住上扬了嘴角。项一城于薛完颜交往不深,自然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只不过…
薛元檀这反应太显而易见了,想不知道也难。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的来信啊,难怪了。我说呢,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着急要看呢。”
薛元檀自然是不去理会他的调侃,只顾着看。任由项一城凑了过来。
微黄的信纸,端正清晰的字体,更重要的是。
在这一张纸上,有关监考,事无巨细皆简洁明了的包含其中,可见执笔之人心细如发对此事细细研究过。
而真正让项一城佩服的,是此信用词之恰当,堪称字字珠玑。从开头到落款,一通篇下来可谓是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虽说因为外界的过度传说,项一城一直对长公主没有什么好感的,可如今见识到了这般地步,就算是小气如他也忍不住惊讶的叹了又叹。
相比呆愣一旁使劲佩服的项一城,这边的薛元檀早已通篇看完,脑子开窍了大半。
“不愧是阿姐,我自觉已无大问题。多亏你送信及时,白桐。晚些时候我会亲自回信阿姐,你先回去吧。”
“是。”
白桐走后,两人再次回到了亭中坐下,薛元檀开始着手研究信中提及的细节,另一边的项一城则一脸轻松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那握扇的手看起来不太灵活了。
可以说他是,余震未过,心神恍恍。
“太子。”
“什么事?”
“今日项一城有必要为早些时候对长公主嗤之以鼻之事向您致歉。”
“哦?”
薛元檀闻言抬起头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事。阿姐才不外露,生活低调自是无所谓这般议论。况且世人的口舌可不是你我一人两人能控制的。伯乐知良马,慧眼识英才嘛。”
“恕我直言,此言实在不像太子殿下这般天性单纯之人会说出来的。”
“这个嘛…”
薛元檀移开了视线,见他如此项一城自然书心中有数了。
轻轻打开纸扇,四个大大的字友好的均匀平分了扇面,每一个字皆落笔轻柔墨水均匀,转折之处婉转纤细圆润,写出了风花雪月的风流。
最为传神的是,收笔之处都留有那么一寸的笔触。不仅体现了纸质感,更能由此看出题字之人的手法纯熟,心态平稳。
仅仅四字,却给人一种和谐画卷的感觉,说是题的字不如说是画的字。
盯着看久了不知为何项一城心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想,急急地站起身走到薛元檀身旁再次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的信纸。薛元檀被他这一动作惊吓到。
“怎么了?”
“不…没什么。”
项一城这么说着退了回去,心中的疑惑暂且放一旁去了。细细想来,信纸上用的是楷体扇面上的是草书,根本就不能拿来做对比。
“我在想这封信来的可真及时,刚好解了我们太子殿下的燃眉之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苏夫子和长公主是怎么知道太子殿下要去监考的?”
“这个不是重点。”
薛元檀一听项一城提起苏子夫,脸瞬间一黑,手上小心的收好信纸,气愤地猛灌了一口凉茶。项一城觉得奇怪了。
“如今这燃眉之急也解了,长公主殿下也在信中特异问候过殿下了。那殿下认为什么是重点?”
“这次苏陌这老家伙把阿姐带出去都快有一年了,怎么还不打算回来!”
项一城愣在了原地,上扬的嘴角僵在了那里。
太子殿下…您的长公主依存症已经晚期了,真的没救了。
“嗯?项一城你这是什么表情?”
“亭中风大,脸僵住了。”
“是吗?你也太羸弱了,那就进去吧。”
“谢殿下关心。”
都城之外,苏子夫私宅。
白鸽扇翅停落窗栏,挪动了三两下爪子。
一双纤细雪白的手从窗内伸出抚摸着它取走了它脚上的小小信简。
指间纸卷展开,他转身过去,柔声唤了一人名字。
“温容。”
身后房内,案牍前之人闻声抬头,等他作答。
“太子见信,项陪之。”
薛完颜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将视线移回了面前纸上,手中笔不停,一个字一个字,纠结着思考,落笔时又毫不犹豫。
薛完颜随苏子夫四处求学多年。
早些时候还有些稚嫩犹豫的眼睛,早已沉淀清澈,越发的冷静。本就面若寒霜的她,变得寡言少语,大多的时间她都在研究古籍或是出去骑马爬山锻炼身体。
本应是个纤细娇弱的年纪,她却硬生生给自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比同龄人更加笔挺的肩膀后背,纤细紧实的腰身,几乎没有一处身体是无用柔弱的。
苏子夫心疼她,却又对她的觉悟感到欣慰。
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也只能释然的帮她收拾起一旁的古书简籍。
苏子夫倚靠在门框上,轻轻一声叹。
“温容,如今我已知天命而你却尚未及笄。你已大成,我此生无憾了。”
“夫子可知忘年交?”
苏子夫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移步窗前塌上坐下依旧煮水吃茶看风景。
春风微抚柳条,枝垂轻点池塘。
早春时节每个人的心情都会自然而然的,会好上许多。
“温容此言有理。何必君生我未生,不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日光暖洋洋的晒了进来,苏子夫的白发苍苍反射出点点光华。薛完颜停下来,满意的呼出了一口浊气,脸上的神情放柔了许多。
她起身来到窗边塌上,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肩膀手脚,接过苏子夫递上来的温茶。
一口温热下肚,指尖尚存的一点初春微凉被杯壁传来的温度消磨消去。
茶水之上,倒映出她放松下来了的温柔面容,她稳重的声音令人心安。
“夫子认为,项一城此人如何?”
“哦?温容也到了对异性感兴趣的年纪了。在过些时日到温容的及笄礼了,说起来温容正巧赶上好事情呢。”
“夫子指的是…华缘节?”
薛完颜低头思考,半晌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多谢夫子指点。”
苏子夫在她眼中已经找不到多年之前,她眼中曾会一闪而过的好奇孩童气息。
现在的她,已经彻底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