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进紫鸾宫,薛元檀就忐忑不定。
毕竟上课发呆被抓了个正着,事实如此只能怪自己一心二用。但是…
薛元檀无奈地挠了挠头走进了书房。
想要像阿姐那样风雨欲来而处变不惊,当真是茫茫然前路漫漫不知其终。
用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挤出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文绉绉句子后,终于还是抬脚跨进了书房。
房内,薛完颜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了。
要说薛完颜有什么不足,那就是脸,不是个惊为天人的美人胚子。这还算吹毛求疵找出来的不足,而要说有什么致命的优点。
那也是脸,平日里几乎面无表情,很少能看到情感的波动在她的脸上显现。
她自身最大的武器是这张脸,在这人人势力而生的森罗宫殿里,一张能遮住喜怒哀乐的面具可以说是最佳防御了。
“檀儿,进来吧。”
薛完颜手上笔没停,面上眼睛没抬,口中咬字清晰。薛元檀很是不解,为何阿姐不抬头就能知道自己就在门外,走了进来。
“阿姐…”
“青娥。”
“是。”
青娥早就蠢蠢欲动了,一听薛完颜开口,赶紧地跟薛元檀行了个礼,抬腿就往外走。
“每次你一来,青娥就不安分。”
这么说着,薛完颜放下了笔,抬手招他过来。
“说罢,檀儿什么时候消息也这么灵通了,是青娥告诉你的?”
薛元檀点了点头。
他最享受的就是在阿姐面前什么也不用说,阿姐也能明白并且代替他说出来。即使是坏的缺点让阿姐知道了,也没有关系。
薛元檀是在薛完颜的管教下长大的,他的价值观和思考方式和完全承自薛完颜。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姐弟,加上后天的积极培养,合拍的默契和高度的信任不言而喻。
薛完颜起身,同他一起到窗边的塌上坐下了。
“我此次出宫,快则半年慢则一两年。你…”
“为什么要这么久?不是十日归吗,青娥这家伙竟然敢骗本太子!”
“此事我还未告知青娥,你莫要怪她。”
“是…”
薛元檀放下了拳头,小屁股赶紧挪了几下,凑到了薛完颜边上,借机撒娇卖萌。
“阿姐,就不能早些回来吗?”
“檀儿,学问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我不在宫里这些日子你乖些,照顾好胥儿和涟儿,听夫子的话好好念书。”
薛完颜担心的皱起了眉头,伸手轻柔的抚摸着薛元檀柔顺的黑发,心中百般忧虑终是难以放下,叹了口气。
“我若能早出生几年,你们就不必如此…”
“阿姐…”
薛元檀知道,再怎么绝顶聪明,薛完颜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是一个寻常至极的姑娘家家。
但是她生在帝王家,幼年丧母,父亲的宠爱光有名而无实,见面的次数也并不比其他人多。要是不做出什么成绩,很难得到那高高在上的亲生父亲一眼垂怜。
“阿姐你别这么想。说到底母后是因为我…”
“是谁这么和你说的?”
薛完颜皱眉,起身走到在薛元檀面前蹲下身子来,小心的捧着他的手,轻声细语。
“檀儿,母后驾鹤是因为阳寿已尽。宫中口舌纷繁复杂,说猫是虎,不可轻信。”
“可是…母后生我之后便留下了病根。母后又确实是因此而病倒的…”
薛完颜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了一个红檀木的盒子交到了薛元檀的手里。
薛元檀捧着盒子,一脸不解的看着薛完颜。
“阿姐,这是什么?”
“檀儿,有些事情口说无凭,只有尽自己所能去寻找才能发现。我此次出宫归期不知,这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开始,之后的过程和结果就当是给你打发时间的习题罢。只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找到了满意的答案。”
薛元檀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虽然听不懂阿姐话里在说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盒子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檀儿明白,阿姐给檀儿的作业檀儿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完成!”
薛完颜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不知为何薛元檀突然的有些后怕。
“檀儿,做事情的时候不要拖泥带水,阿姐不在这,没人帮你善后的。”
“明…明白了…”
阿姐有时候…怪吓人的…
薛完颜满意的看着薛元檀一脸正经,他那根松散的心弦想必已经绷紧了。抬头看了看窗外,睫毛微微颤了颤。
“不知赶不赶得上花开啊…”
“阿姐说的可是玉兰树?”
薛完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
“檀儿,花期不由人,人心亦如是。”
薛元檀思来想去,始终没能明白薛完颜这句话的意思。不过阿姐这般模样倒是头一次见到,苦恼而无奈的阿姐,多久的之后他再次见到时,还是依旧不能懂得她心中一丝一毫的悲伤和痛苦。
“不知温容心中的花,指的是谁呢?”
苏子夫早已在站在了书房门口,见姐弟谈心便打算回去晚些再来,听到这样一番话自然是心弦所在,一拨就动。抬脚便进来了。
见到来人是他,薛完颜袖中手握紧了些。
薛元檀本来还在想是哪个歹人竟然敢偷听自己和阿姐的对话,转头一见是夫子,还是苏子夫,苏大夫子,只得乖乖的拱手作礼。
“见过夫子。”
“太子礼重了。”
薛元檀看了看苏子夫。
苏子夫虽近不惑,偏偏生的年轻,瞧着只有二十一二的面相。但那用脑过度的一头白发暴露了他的沧桑。
苏陌含笑站在那里,像极了那些小画本里的神仙。
薛元檀这么想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阿姐,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青娥正巧端着点心进来了,一见三人的神情,特别是薛元檀那张惊呆了的小脸,瞬间明白了眼下的形势。故意拔高了些音量。
“苏夫子来啦?青娥准备不周,青娥这就去给您上茶。”
“不必了,我交代几句便走。”
苏子夫开口制止了青娥,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高兴极了。
不用说,肯定是公主和太子殿下聊天谈及什么被他听着了。这回又是什么话,上次是红豆,这次不会是绿豆吧?
青娥本想借机逃走的,这下子便走不了了。薛完颜看出了青娥的这个小念想。
“既然夫子有事。青娥,带太子去庭院。”
“是。太子殿下,这边请。”
薛元檀乖巧的随着青娥出门去了。一直走到庭院,薛元檀才缓过神来,拉了拉青娥的袖子,生怕隔墙有耳似的极小声地说。
“青娥,阿姐怎么了?”
“长公主殿下一切都好,太子此言何意?”
“就是…”
薛元檀心里不舒服但是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汇来表达自己所见所感。深切意识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青娥见薛元檀一张小脸纠结在了一起,憋笑,决定还是不欺负他了。
“这是大人的事,太子还不着急去懂。”
“什么啊…你和阿姐一样,也就大我两岁。能大的到哪里去。”
青娥虽然和阿姐不同,不是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的一类人,但青娥沉的住性子,所以她留在了阿姐身边。
就是在这样的一些小细节上,她们的看法相同让薛元檀明确的感受到了距离。自己与阿姐,凡人与天才之间的巨大差距。
而青娥这一中间存在令他十分的焦躁。同样是凡人,她却能明白阿姐的想法,甚至与她并肩。
想到这里,薛元檀不悦的嘟起了嘴。
青娥轻轻一笑,讨好的拿起一块糕点送进了薛元檀的嘴里。
“太子殿下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薛元檀分明从青娥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但还是不懂,为何你和阿姐都要露出这样的神情。
为什么夫子要让阿姐露出那样难受的表情呢?
书房内。
薛完颜和苏子夫面对面坐着。苏子夫看着薛完颜,无奈的叹了口气,只不过脸上的笑还在。
“温容,我说过的,你没必要这么逼自己。”
“夫子,温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薛完颜的脸上没有表情,可以说连一丝半星的情感都没有。
像个人偶。
苏子夫的笑褪去,心疼的很,却也只能叹气,就连摇头都做不到。
“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你为何非要事必躬为?”
薛完颜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再睁开时依旧没有一丝的情感和犹豫。
“我与夫子本在早些时候已经见过了,不知夫子特意前来所谓何事?”
苏子夫听她这么说,知道再往下说已不可能。
“温容也真是倔强的很…我是来告诉温容此次的目的地的。我们这次去拜访一位隐居许久了的先生,在钟山。”
“钟山?石老先生?”
苏子夫点了点头,薛完颜愣了愣,有些好奇。
毕竟这位石老先生被传的神秘的很。无师无门,从一名市井画师走到现在,成为了一位思想大家。
苏子夫见她面无表情之下那些喜悦,欣慰的笑了笑。
这孩子,还是有像孩子的一面的。孩子还是应该这样,每一根神经都是放松着的,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
薛完颜注意到了苏子夫的视线,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脸上的神情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苏子夫有些遗憾的打趣道。
“温容很在意我的视线吗?”
“…”
薛完颜别开了视线,苏子夫起身准备走了。薛完颜起身送他到了宫门口。苏子夫临上车前再回头看了一眼,瞧见薛完颜笔直的站在那,干净的一张脸,清澈的一双眼,聪明的一颗心。
“温容真的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夫子,请上车。”
薛完颜礼貌的欠身行礼,视线向下不看苏子夫一眼。
“我走了,温容”
“夫子…路上小心。”
“好。”
一声温柔如水的“好”,满载着笑意随着车轱辘声一同远去。
待到风雨消停,薛完颜抬起视线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进宫,直径走向庭院。
苏子夫看着晃荡的车窗,心情极好地哼起了小区,引得驱车的白桐好奇发生询问。
“夫子心情这么好,可是又和长公主殿下聊什么好玩的了?”
苏子夫抬起眼睛,睫毛上下扇了扇。
“有一人以水滴石,石穿而人亡。”
“夫子,恕白桐愚钝,这不是一个悲剧吗,哪里值得夫子如此心欢喜?”
“是啊,哪里值得满心欢喜。以水穿石,石不亡而人亡。我何尝不是那愚昧无知的人子,妄图以水滴穿透那千丈巨石以求一孔之存…”
白桐默不作声,挥动着手中的缰绳,将夫子缥缈忧伤的话穿过自己的耳朵送进了那被马车撕裂的碎风之中。
“一叶障目…一孔之见…”
却还是忍不住欢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