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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日,虚时刚过,天地间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
等了大半夜,机密处的大门“嘎吱”一声响,才终于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个浑身透着生人勿近气质的鹰钩鼻,眼窝深陷,皮肤煞白,就像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许多年一样,从来没有晒过阳光,宛如一活过来的死尸。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妖娆女子,迅速站了起来,却不敢露出些微的烦躁,只敢低下头,乖乖地立在了椅子旁。
“夜使!”她略带局促地称呼道。
肥胖男子则是满头大汗,并排在妖娆女子的下位,却不敢跟言——隐部的规矩怪异且严厉,他身份低了一些,便没有了打招呼的资格。
鹰钩鼻觑了一眼。
却连嗯都没有嗯。
他把门关了,确认隔音的禁制无误,瞬时流转起了灵力,才转过身来,开门见山道:“次尊有要事在身,无暇来见。你俩若有密奏,需得再等。”
“还要等?还要等多久?现在什么要事,为什么——”
“混账!”鹰钩鼻猛一拂袖,便怒气蓬勃,打断了妖娆女子急促的询问,“次尊的事务行踪,也是你能过问的?别忘了你们都是隐部的人!什么该问,什么该说,还要我教你吗?”
“是!”妖娆女子再次低了低头,示意自己知错了,接着却又抬了起来,难掩焦急地问道,“那请问,次尊有没有什么另外的吩咐?”
“有!”鹰钩鼻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句,左手一托,伴那光芒一闪,上面便多出了一只黑色的陶碗,内有清水,静平如镜,“要你们角宿七队与亢、氐两宿十四队,昼夜不休,联合监视这七人。”
他用右手点了点碗中的水。
然后水便持续性地晃荡了起来,涟漪层层无尽,竟大小俱一,完全没有衰微的状况。
然后,陶碗之中,略微反光的水面上,便浮现出了一张张人脸。人脸因水波的起伏,略显模糊,但依旧能辨得分明,正是葵司、荥空、奎驽、葵庆、洪猖、渠蛮子……以及闾严七人。
“次尊吩咐了。”他指着最后一个出现的闾严说道,“除了这人一旦靠近雾墙,便将之生擒以外,其余人等,但有接触雾墙的迹象,便格杀勿论。所有有助于神魂苏醒的法阵原料、灵药矿丹,皆禁止流向这人,元石灵晶亦不例外。”
妖娆女子看到包括葵司在内的闾严一行四人,都被周桐明确指出了要监视,不敢多嘴,当即便颔了一下首:“是!”
她忖道,难道次尊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了,那就自然也无需再说了吧?
于是慑于威严,她便果真没说。
……
……
九月十八日,戊辰之交,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与鹿蘅东区相隔了四个片区的耶稜区,最北边一镇的万里阁中,甲字第一号传送阵上,陡然亮起了一阵耀眼的黄色光芒。
有人传送了过来。
因为是黄光,所以传送的等级是最高等级,传送的距离也必定极远。
只是明显是出了故障,往常一两息之内,就必定会消失的黄光,竟是直到十几息过去了,都还没有消失,反而是像篝火上方受热的空气一般,开始了紊乱与氤氲。
万里阁中立时有数人围了过来,惊疑且慌乱地开始了检查。
但因为传送正在中途,故无一人敢动手去更改一些阵纹之类的设置,只能是干等,顺便检验其他的几座同等规格的空置传送阵。于是,将近持续了一个时辰,黄光才渐渐稳定,并最终消失。
里面的人影显现了出来。
双手撑膝,身子半弯,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显然是累得不轻。
“怎么回事?你们五方盟莫非是不想混了?!简单的一次传送也能搞成这样?!”那人缓过了气,便骂骂咧咧地抬起了头来。
有个人认出了他,脸生惶恐,连忙便低头哈腰了起来:“实在是抱歉!元使大人大驾光临,鄙阁却出了如此纰漏,我等该死!”
“既然知道该死,你们几个还不去死?”那人登时厉起了双目,阴声道。
对方被噎了一下。
正尴尬得不知怎么接言,门外就有一位白袍大汉走了进来:“行了行了,锡陈,你也别欺负一些小辈了!我这边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是跨越雾墙的波序阵列点,大规模地出现了故障,所以才导致的传送滞碍。我们现在立刻就派人去修。”
“哼!”锡陈好像认得这人,却不想搭理他,盯了他一眼,又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迅速离开了这座万里阁。
那位白袍大汉也不恼,神情一窒过后,摇了摇头,便是洒脱一笑。
而另一边……
仿佛是接近了一定距离,离开城镇没多久,锡陈手持的一个墨玉罗盘上,便赤光一闪,收到了一条讯息:锡陈,你已失约,恕我等再不恭候。
阅了一遍,这锡陈却没有半点急躁与恼火,一声失笑,便以指代笔,凌空写下了回应:我那几位师弟卷入了一场风波,现已死于非命,故而失约未至。这回我已亲自来了,见面再详谈。
……
……
九月十八日,午时三刻,太阳最是毒辣的时候。
整个宣余山盆地依旧戒严,覆盖数十里地界的庞大阵法,屏蔽了近乎所有能够窥探其中心的手段。
启轩峰的形体终于破损到了一定程度,以致启轩道宫已然是开始了小范围的架构断裂与崩塌。石头、土块、碎木仍旧落个不停,就如攻城时的守战手段。
七心堂的触阵不知何故,始终无法进行第二阶段的测算,因此,所谓的推演自然也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地底的异力愈发凝结且厚重,阻遏之能更是时时在增,鹤龄子一干人等的希望,只得是全数托付在了周桐的身上。
周桐此刻自然还在地下。
他的轭极明明是冰霜之寒,却似另有土遁之能。白发无风自动,朦胧着一团乳白色的光,于是人在地底,虽比不得鱼儿入水,却也比在地面步行慢不了多少。那些能够阻止符、器、人、阵力进入的异样力量,对他而言,居然是只能产生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阻碍。
而在地底下,自然也全是泥壤和岩石。
他人走过去时,嵌在泥石之中,泥石便自动被挤压去了两旁。他人走过去了,被挤压到两旁的泥石,便又会遵照冥冥的规则,自动复位。因这奇能,他对于这地底来说,其实就相当于是一团空无。
既然是空无,那么一路行走,总该很快就走到终点,又或者觅到源头才是。
只是他一路穿行无阻,却似走入了一座迷宫,又像是一只虫子,爬上了一根丝线。而这丝线竟长度无穷,一眼看不见尽头,并缠成了一团乱麻,导致他只能顺着丝线一直走,却始终走不了多远。
异力的痕迹,细如丝。
这团乱麻所占的大小,则大致有千丈之方,长、宽、高相差仿佛,近乎堵塞了整个启轩峰的底部。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重复的路径走得越来越久,他渐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愈皱,神情愈杂,眼神愈阴沉。
难道这些诡异的灵力,竟是在引诱他,并试图圈住他?
……他心中生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猜测。
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一个劲地寻迹而行时,在他背后的某一个极远处,穿过泥石的阻挡,正有许多芝麻芥子一般大的,细细的绿色眼睛,密密麻麻,绵延成片地盯视着他。
视线中的色彩很冷冽,不像杀意,反倒像是泯灭一切生机的奇寒。
按常理而言,像他这种同阶之中,身经百战的佼佼者,是会拥有极敏锐的灵觉的。别人越是对他有危险,越是窥伺着他,他就越能心生警兆,越能迅速察觉。
然而……
他眼下却是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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