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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日,黄昏。
忽有一片枯叶,不知从何处来。
它随轻风而飘,孤独地飘零至此。绕过了很多山峦,飞过了几条潺潺的小溪,告别了不知多少颗陌生的树,然后落在了启轩峰根部的阵法上。
阵力的存在,轻易地粉碎了它。
它变成了粉末,然后落到了地上。
没有任何声响。
就像破庙里的一个小乞儿,在冬夜冷漠的寒风中,孤独地合上了眼,成为了一具僵硬的冻骨,至死无人闻。只是它嘴角却带着笑,似乎是孩童踏上了回乡的路,又似乎是一位老仆,等来了一场如释重负。
然后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天哭了。
于是一声轰隆巨响,启轩峰便也塌了,只为了替它陪葬。
黄褐色的尘烟,气势喧嚣地腾涌了开来,宛如是一朵巨云般的蘑菇,繁殖释放出了无数的孢子。形势变得太快,几声来不及惊恐的大叫,当场就有数人受了重伤,其余人等亦是不免伤筋动骨,被汹涌的气浪,瞬间抛飞了出去。所幸宣余山中早已戒严,这里的人很少,所以修为上也相应高深,并无横死者。
巨大的响动,招来了一片吵闹。
规矩自然胜不过人心,戒严自然也压不住门人弟子的惶恐。阵法出现了漏洞,光线再难完美地扭曲,然后远方的诸多亭台楼阁上,一阵人头攒动,便有很多人看到了这一幕惊变,迅速就引起了混乱,演变成了一片狼奔豕突、惊慌失措。
大声呵斥声、惊呼声、高喊声、问询声、念咒声、土石声、狂风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却是像极了一场丧葬之音,送君远归。
……
……
九月十八日,深夜。
白日里,亿万吨山岩的猛然轰击,并未伤到周桐,甚至在启轩峰倒塌之后,他还兀自在下面逗留,执着地寻找着,欲要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很久以后,地面之上渐渐有序,他也好像是捕捉到了某种隐秘的波动。
于是他回归。
未与众人道,仅仅是与鹤龄子用眼神交流了一眼,他便飞速脱离了山下。而夜色刚一降临,他则是又来到了早已无人的灿霖宫——立于齐微神像之下,作瞻仰之状,静静地注视起了自家的这位开山祖师。
静观先祖,目光却诡谲幽邃。
偌大的灿霖宫中,确然只有他一人,但他却似乎还感知到了其他的存在。
那个存在,有灵性,亦有神智!
“虚晃一枪,调虎离山?”他骤然自言自语,目露精光,却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不对!
谁有这等能耐?
隔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何判定?若已沧海桑田,又该如何?
然则……不是吗?不是的话,为何他又总觉得,这神幽台与神鼎台好像死了?
他沉默。
沉默了好久,也僵立了好久。
因为思索不出一个头绪,便只能是皱着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喃了一声:“难以想象啊!”
烽火神幽的核心,绿麟砂这等奇物,制作之法虽犹藏于守藏阁,制作原料却在如今的这一片土地上,已然是绝迹了。从今往后,神幽台便算是废了。可是神鼎台又无人能再绘一符,他便是想去测一测它是不是真的“死了”,也无能为力。
既然无能为力,那便搁置吧。
于是轻轻一叹之后,他便果断转身,离开了此地。
人走时,灯也微暗。
风过时,细雨依旧。
染无比凄凉。
……
……
九月十九,扬柳客栈。
自十七日早间出宣余山山门,归来此地之后,闾严便一直是在冥想静坐,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地体悟到了今时今日。
子时刚过,丑时初至。
他忽地眉头轻蹙,第一次睁开了眼。
眼睛看向了窗外的黑暗,却看不见屋台亭楼,也看不见层峦叠嶂。阵法封闭了这一整座相连的院落,所以他只能看见一片朦朦胧胧的夜色,以及听见了一些模糊的细雨声。
心知这是葵司为了节省开支,取消了阵法的单向屏蔽之能,但闾严他还是感觉有些不痛快了起来。一半是因为他无端端地有了一种怪异而轻微的悲伤感,来源明显在外,却被这阵给阻断了逆溯的能力,另一半则是因为如此屏蔽下去,时间一久,绝对会让阵内的所有人,都难以避免地出现心理问题。
“怎么回事?”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又集中到了一块,无形的目光,仿佛是穿透了阵幕的阻隔,去到了极远之地。
宣余山上么?
那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直线距离距此足有二十余里,怎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呼应,居然引动了他的情绪起伏?
有些特殊的轭极,确是有操控情绪的能力不假。但是在宣余山的某一峰,向四周方圆二十里之地,辐射出如此波动,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了吧?
这绝不是泉海境和本我境可以拥有的力量!至少需在太浩以上!
可若是……若是不是无差别、大范围的波动发散,而是针对性的,点对点的波动聚焦,却就又不一样了。
那么,莫非是两天前产生过关联的神幽台、神鼎台与齐微神像?
……思及此处,闾严顿时就是神色一变。
长身而立,轻悄悄的几步,步落无声,他便终于是站到了窗边。接着就两眼微眯,闪烁着无尽的寒光,死死地盯视起了窗外的黑暗。
日前的几番追问,葵司到底是不曾说出她的出身与来历,对于其父母的事,更是讳莫如深,一副绝不愿意想起的样子。而涉及幽虫之时,她的表情则全是后怕与惶恐,仅透露了一句“千年血战,今已终焉”,便再不肯多说,隐隐间,心惊胆颤。倒是当他问到神幽、神鼎台与齐微神像之时,葵司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很多。
神幽台与神鼎台的建造时间,口口相传,书卷记载,据说都在8500年前至9200年前之间,就已经出现在鹿蘅东区的中心盆地。是齐微子专门设立,为了给宣余部落筛选弟子所用。后来因为土地的贫瘠,灵能渐渐消散于这片大地,不再丰饶,导致这里的人才也愈加稀少,本就难度极高的两座白玉台,因此而创下了无人可破的神话。
而齐微神像,则据说是齐微子此人,自己制作出来的。每十年自毁一尊,流落于亓星各地,下落俱是不明。只知道这位宣余山祖师,曾传下谕令,每遇齐微神像回归冰昙池,便需所有人齐至以朝圣。而回归之后,巨化为巨型雕像的齐微神像,则将大致存在一甲子的时间。时间一到,便会自行溃散其形,湮灭于天地间。
……这些东西,基本上算是所有人的共识。
然而闾严他此时静望远方,却已几可肯定,这几段“共识”里,绝对存在着某个秘密、某种谬误,又或者说是某种误导成分。
庄子的存在年代,距今不过2700年左右。由其所著的《逍遥游》,哪会在8000~9000前,就出现在这亓星上?那时地球上的人类,都还处在智人的进化阶段,连文字都没有,遑论写出如此传世之书?算上历法单位的换算,时间进度上的不吻合性,更是会拉长得无比巨大。
“太极”一词,最早亦是出于《庄子》一书,而后才见于《易传》一书,之后则发展成了道教易学的根本理念之一。这个的时间点,同样也是与神幽台对不上。“八卦”与《彖》,亦是如此。
齐微子专门要后人来“朝圣”,也似乎在逻辑上说不通。这种传道百族,近乎圣人一般的先贤,一心只求人间大义,又岂会重名求名?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要么是误传,要么……就一定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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