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有谜语。
官下街也有谜语。
我为阿炳处理了那大堆破鞋,在官下街是很有点名气了。但我拉回的两千双新式运动鞋却没法推出去。原因是底胶质量有问题。对面李冲堂和阿花的运动鞋却很好卖,不两日就批发出三千双。我要大出血了。
雪月和雁雁从尼克那里赶回来“会诊”,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阿花把她进的货拿来对照着看。
雪月反复比较,看每一个部位的优劣。雁雁甚至把它们放在火中烤,水中浸。最终还是比出优劣来。我进的这批鞋有问题:底胶是劣货,不耐用,胶质定是次品、劣品。
看来要大出血了。两千双!这不是少数目。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厂家有问题,我怎么就没看出?阿花悄悄告诉我,李冲堂是到珠江三角洲一间最大的合资厂拉的货,问我是不是。我说,也是珠江三角洲一间合资厂,但不是最大那间,而是中型厂。
“怎么办?”我问雪月、雁雁。
雪月说:“投诉他们——我俩不是在党校学过法律么?先去消费者委员会去反映情况。”
我咽不下这口气,立即想坐的士去厂里找厂长算账。
雁雁说:“我先把这事向省消费者委员会反映,再去当地找公安、工商部门协助到厂里调查。”
她俩是见过世面的,没有我这种冲动。
雁雁和雪月很利索地办这件事。
厂家主动来官下街运回这两千双运动鞋。不但退还所有货款,还赔偿一万元损失费。
这件事使雪月和雁雁的形象更高大起来。都说我的左右是两位才女、靓女。这是官下街一个谜。
“这孔云飞艳福真不浅哪!”有人这样议论。
我听了心里灌了蜜。心想,运气这玩儿是有的。
阿花知道雪月和雁雁的厉害了。她在我面前叹道:“我们读书太少了……云飞,等生意上了路我们也设法去学校加加油。”
阿花还是惦记着贤珍的。
这天,她见只有我在档口,而她也只有自己,李冲堂又去市郊选址了,便过来看《大漠狼烟》。
她津津有味地读着每一句话。
喀嚓驿站荒凉至极,只有两扇土墙迎风屹立,远远望去像一座小土丘。旁边有四匹马在迎风嘶鸣。阿大老远就发出“呜喂呜喂”的呼喊。只见两名战士飞身上马扬鞭奔驰而来。
“我是九连排长阿大,刘连长派我来接贤珍俩的。”阿大立马自报道。
“我俩是团里通讯兵小洪和小唐。”一位身材魁梧的战士介绍说,“团长派我们护送刘贤珍、郭颖前来你连。”
“你们辛苦了!”阿大深情地说。
“不辛苦!前面的路我们不熟,只能在这里拜托你带她们回连了。”
这时那扇土墙后面走出两位姑娘,老远就招手致意。
四匹马一齐奔来。阿大从马背上跳下来。
刘贤珍和郭颖迎了上去,紧紧握着阿大的手,连声说:“终于见到你们了。麻烦你冒风沙老远来接我们。她叫郭颖,我的好友。”刘贤珍笑了笑。
“你们才远呢,从几千里外来。我代表九连指战员向你俩致敬。”阿大唰地立正敬礼。
贤珍格格地笑道:“不要这样,不要把我俩当作客人呀!”
这笑声有如一股清泉第一次滋润这久旱的荒漠。多少个日月了?没有听到过女性的笑声了。阿大像看塑像一样目不转睛。贤珍,脸色红润,那双眼黑溜溜水灵灵,储藏着难以估量的温情。她穿一件粉红衬衫和一件紫袍色百褶裙。婷婷玉立,使大沙漠顿生青春气息。郭颖,苗条,端庄,鹅黄色衬衫和绿色百褶裙,更显出她们的秀丽活泼。几绺黑发飘在额前,衬托着她永远关不拢的笑容。她活泼伶俐,说起话来像歌声迷人的百灵鸟。
“我介绍一下,郭颖是深圳国商大厦的售货员,女中音和的士高舞蹈‘皇后’,嘻嘻,对吗?”
郭颖笑了笑,脸颊呈现出两只酒涡儿。阿大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贤珍说:“李雁声副指导员专程来接你们,恐迷路了。我……抄近道。”
贤珍惊喜道:“可能在哪?我去找他……”
“很难找的,我在那堵土墙上划几个大字,说你们已跟我回连,请他速回连队,不就得了?”
团里的两位战士把两匹马留给贤珍和郭颖,便策马匆匆回去了。
贤珍和郭颖一路上学会骑马了。他俩各骑一匹马,跟着阿大踏上归程。
也真巧,当黄昏到来时,阿大,贤珍、郭颖和李雁声同时回到连北山二里地处。原来,李雁声在沙海里迷了路,聪明的骆驼竟能把他带回连来。
第一次见到贤珍,李雁声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地说:“你俩一路辛苦了……”
第一次见到李雁声,贤珍羞怯地低下头来。阿大见状,说:“李副指导员,我先回连报个信,你们慢慢来。”说完扬鞭,飞也似地奔回连里。
全连整整沸腾了一夜。
我和阿花终于读到贤珍到哥哥家里那段了。贤珍叫鹤哥为姐夫,她对天伢更是疼爱得很。
“天伢子,天伢子……”贤珍抱着天伢,不肯放下,两行泪滴在天伢发黄的脸蛋上。
“阿姨,你怎么哭啦。不准哭,不准哭……”天伢用小手抹去她的泪珠。
“阿姨,不哭,不哭。阿姨,笑啦,你看,你看。”贤珍放下孩子,真真正正地笑给他看。
刘鹤和银珍把郭颖让进房里,正要倒开水,忽听到贤珍说:
“姐夫,快带我俩去看战士们!”
“好哩!李雁声!”刘鹤高声喊。
“到!”李雁声一步也没离开门口,一听到叫声立即应道。
“阿大!”
“到!”阿大在后门站立已久,这一叫声使他高兴极了。他从后门跳进屋里。
“你俩和我一齐带她俩拜访各班!”刘鹤说。
“好哩!”他俩齐声说。
连队出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奇异景象。各班战士都手持蜡烛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等待两位贵宾到来。闪烁的烛光下,草绿色军装像春天一排排绿色的诗行。所有烛火都跳出来了。芨芨草房在火光里幻出了一种令人陶醉的仙境。
贤珍和郭颖每到一班都向战士们三鞠躬:“亲爱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
战士们立即庄重地回敬军礼。接着都抢上前同她俩握手。
李雁声和刘鹤咧着嘴跟着笑,他们在这个时候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阿大不知啥时已溜到厨房去和炊事班赶下挂面。
蔡亮动用了他最珍贵的照相机,偷拍了一个个镜头。豹子头林刚早就请求蔡亮要偷拍他与两位姑娘握手的特写镜头。
他高高兴兴地抢上前去,蔡亮紧紧跟着。
“贤珍、郭颖小姐……欢迎你们,感谢你们……”他分别握了她俩的手,只见闪光灯一闪,他兴奋得跳起来。这历史性镜头太珍贵了。
阿大把面食端到连部守候了半小时,等她俩端起碗的时候才悄然离去。
次日很早就有人起床在沙地上跑步、投弹、格斗。炊烟也早早升起。大家互相问候,相敬如宾,像过年一样。
豹子头最早。他铲平那座沙山之后,可以直接看到贤珍和郭颖住的那间修建一新的草房。很近,只有十来米。昨晚他主动要求夜巡。直到贤珍她俩的灯灭了才往其它地方转悠。今天一大早,他就起来练气功,练捕俘拳,喊声如雷,直练得大汗淋漓,天旋地转。
天伢很早就去推阿姨的门,被妈妈抱回来说:“阿姨很累,就让她多睡一会,乖乖!”
谁知,贤珍起得更早。她和郭颖在连队周围的沙丘上踯躅留连。连队很小,半个小时可以走完一圈。贤珍望着这简陋的军营,光秃秃的训练场,望着远方的古城堡、瘫倒的古长城和烽火台,紧紧地咬住嘴唇。
“珍姐,我们的战士很苦啊!”郭颖说。
“是啊,多带几个姐妹来看看我们的战士就好了。”
不远处是操练声。喊声很响亮,有一股难以战胜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阿大带领一排火速攀越栖月山——这山名是蔡亮给安的,大概是因为月亮多从那儿升起的缘故。
“通知各排,休息一天!”刘鹤和李雁声一齐来巡视各班,作出决定说。郝海立即通知各排,可是阿大带领的一排人马已在栖月山上摸爬滚打了。
郭颖被几个蹦蹦跳跳的战士请去,要她教跳交谊舞。她换了适中的牛仔裤,显得格外苗条好看。她走在年轻战士中间,有一种特殊的美,使人想起沙漠里一枝翠绿的柳树。
贤珍好像想起什么,在东头的空旷沙地上,抚摸战士栽下却枯干的红柳枝条。她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红柳为啥活不成?如果能活过来长成林,使这儿变成绿洲该多好!她想。
这时李雁声从东南的训练场上走来。他一身崭新的军装,英武潇洒,精神抖擞。他来到刘贤珍身边。他的步履很轻很轻。
贤珍开始一怔,继而心里甜丝丝的。她等李雁声开口。
“贤珍同志,你怎么独个儿在这里站着?”李雁声问,他也去摸了摸那株干枯的红柳条。
贤珍说:“看看你们栽的柳树。”
“栽了两次,都活不成,唉……”李雁声叹了一口气。
“不淋水吗?”
“刚淋下的水,沙渗去了,阳光蒸去了。”李雁声望了望火焰腾灼的远处说,“这一带号称火焰山,水,贵似油啊!”
贤珍拔起红柳,根像烧烤过似的,萎缩枯落。她摇了摇头说:“难为你们,在这样的地方落脚。不瞒你说,我真担心你们能否顶得住?”
“这有什么呢?在西南边境枪林弹雨都过来了,几阵风沙有什么了不起啊!”李雁声笑了笑说,“贤珍你竟也来这里看望我们……我真想见到你……”
贤珍抬起头来大胆地端详着这位彪悍结实的副指导员。她的嘴翕动着,睫毛下,泪水在打转。从昨晚到现在,她有多少话要对他讲啊!可是人多总不方便。此刻又能说什么呢?
她极力控制自己,又低下了头。
李雁声像见到离别已久的亲人,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说:“贤珍,你的信改变了我整个人,让我看到前程希望,也看到自己的价值了。”
“真的?”贤珍惊喜地抬头,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李雁声顿觉暖流涌上心头。
“这里,好苦,你不习惯吧!”李雁声问。
“我一来就爱上这里了。”贤珍诚挚地说,“我姐姐是好样的,她不嫌弃这里。姐姐真好。”
李雁声激动地站着,不知说些什么。还是贤珍先开口:“雁声,你还觉得痛苦吗?”
“这,我不,不痛苦呀!”李雁声嗫嚅道。
“嘻嘻。”贤珍笑道,“多次回家找不到对象……‘我痛苦极了’,是你的信上写的,是吗?”
“这……”李雁声摸着后脑勺做着忘记的样子。突然他问:“贤珍,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无可奉告。你不喜欢我在这儿?”贤珍故意说,‘能给我回一封信吗?一个字也好!’嘻嘻。一个字的信难写啊,我的李雁声副指导员。”
“我说过?我这样说过吗?”
“呐,你看。”贤珍从小衣袋里掏出了他给她的信,指着末句话说。
李雁声探头一看,不禁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