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着,呆呆地望着前方。前方是朦胧的。星星是朦胧的。一切都很遥远,很神秘,很幽深。他坐在沙丘上一动也不动。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这儿等,自己的神圣职责就是等待即将到来的贤珍和特区的姑娘们。
“她会从那个垛口上过来。”他想,“步行来?团里营里派人送她来?汽车开不进……骑马?骑骆驼!”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这样风雨兼程
……
他又唱了,歌声断断续续,时低时高,时快时慢,被风旋起来,成了嗡嗡之声。
他唱一阵,想一阵,望着前方,视野里仿佛出现深圳繁华新潮的影子。嗯,要是在深圳,我阿大进了什么厂,当个经理什么的,就不用“风雨兼程”来这无人烟的地方了。更用不着花几百元登什么花边征婚启示。白日里和港商洽谈,到夜晚有姑娘陪着去跳舞,虽不是红灯绿酒,却也能风流倜傥一番。可现在,嚯,一切都被风沙禁锢封锁着。青春被苍白的太阳烧烤着,爱情被冷落了,冻结凝固了,像被天宇冷落的月亮和星星一样。一阵风沙迎面劈来,他颤了一下。冷笑一声,自责道:你他妈的阿大放野啦!还像个军人么?胡思乱想个啥?还当排长呢。不够格的东西!他用手掌敲着脑袋。
月亮和星星被弥漫的风沙一笔抹煞掉了,四野变成灰黑色。他这才醒悟到自己游离连队有二里地,便转身急匆匆地往回走。
读到这里,我几乎屏住了呼吸。这个阿大也真不走运,花钱登了花边广告什么的,结果还是谈不上恋爱。他唱《风雨兼程》的时候,一定很难受。要是我唱,我就不会唱这伤感的歌儿。我会吼:“找不到老婆当光棍,当了光棍更自由……”我乌七八糟地扯了些什么屁话?人家在西北当兵受大苦哪!你孔云飞整天在女人堆中有数不清的风花雪月,吃腻了大米饭想吃番薯,你有什么本事。不信你和阿大换个位置看,你不发癫才怪呢!
想了想,我又继续读下去。
东北角的戈壁滩头,豹子头林刚和几个战士正在时明时暗的月光下谈着什么,不时发出朗朗笑声。
忽然,豹子头若有所思地说:“这地方是否有女人来过,我看得请考古学家来考究考究!”他风也似地飞到一班把还在埋头整理古钱的蔡亮拉起来,悄声说:“喂!别他妈的老盯住古钱眼儿,有个令人瞩目的考古议题很重要,足够弄一篇考古论文哩!”
蔡亮瞪大眼睛道:“啥议题这么重要?”
“走吧!”豹子头几乎把他提起来。
众人见这鹰叼小鸡状都呵呵大笑起来。
“考古学家,我问你,”豹子头像提审似的,“这狼烟滩,不,这方圆几百里地段,历史上有女人来过吗?”
这问题可不好答。说有,得拿出证据来;说没有,也要自圆其说。蔡亮近日似乎把兴趣放在研究楼兰古城沿革和泯灭原因上,对于女人是否来过这里,从未涉猎。何况军人过问女人有何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想着,他笑了笑说:“诸位,半夜里睡不着了?”
“去你娘的。”豹子头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胳膊上捶了一拳。“画公仔还画出肠来?咱没事胡乱谈谈,就没现实意义了?我看谁他妈的都睡不着,日训练夜训练,哪有仗打?空对空,憋得慌。别磨牙了,究竟有没有女人来过大漠?说呀!你这考古学家是咋当的?”
众人又哈哈笑起来。蔡亮没有笑,背起手站定。大家沉默下来,知道他这架势定会说些新鲜事儿,出点儿新招。
“诸位,”他干咳两声说,“女人当然来过大西北。今新疆最西的塔什库尔干塔就有个著名的公主堡。波斯国王迎娶中国公主,很漂亮的公主,懂吗?”
“别扯到西天去了,神仙公主与我们有何相干?”豹子头有些不耐烦了,“说实在的。”
“你不是问大西北吗?新疆不是大西北?”蔡亮双手抱在胸前侧着头问道:“你到底要我考究女人来过哪里?来过狼烟滩?那无可奉告。你知道‘丝路’王母娘娘的故事吗?她到过大沙漠。你知道嫦娥偷了王母不死之药逃到月亮吗?也就是说,美丽的嫦娥也来过沙漠,说不定来过狼烟滩呢!嫦娥,多漂亮的嫦娥啊!”
豹子头和几位战士听得入迷,眼睛眨巴眨巴的。蔡亮立即停止话题,转身就走,被豹子头扑上去逮住:“别说那些神话,我们不要不吃人间烟火的女人。来真格的。嚯,你想走?”
“那你要什么样的女人?”蔡亮惊奇地问。
“很简单,就是有人情味、女人味的女人。”
“这个我就不懂!”蔡亮皱了皱眉头。
“所以说,你是文弱书生。”豹子头不满意地说,“整天考什么鸟古?那些坛坛罐罐能填肚子?能抱着睡觉?”
蔡亮只微微笑着不以为然。
“听说女人是危险的。”名叫郑玉琢的战士发表高见,“在一本书上我看到的,说女人是祸水什么的……”
“哎,你也是饭袋酒囊一个。”豹子头立即截住说,“管它什么祸水福水,眼下大漠干旱得直喷火,正需要水哩!祸水来了也能成福水的。你懂吗?”
蔡亮摇摇头,独自走出他们的圈子。他要回去拾掇好那几十个古钱。他不想参与这些闲谈。
月光又被匆匆奔跑的云遮住了,戈壁滩顿时暗了下来。尽管时有风沙打来,这几位战士依然围着豹子头没头没脑地讲。这无聊的话题,似乎没完没了。长年累月被封锁着,困在沙漠里,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豹子头觉得无聊,竟逗大家摔跤。
他使了气功,叫几位同伴背里偷袭,可以拳打脚踢,以撞倒他为输。
刹时,他扎好马步,俨然一座山峰。
“上!”他吼道。
四位战士忽然散开,各立于东南西北。
颇为高瘦的郑玉琢从背后袭来,起脚踢他的小腿,他却一动也不动。郑玉琢的脚板反而一阵麻痛。矮胖子宋崇从右侧进攻,握着拳头直捣他的右胳膊,只听“嘭”一声,豹子头的肩膊像一个鼓胀的皮球,把宋崇的拳头弹了起来。马明和翟安几乎同时正面冲去,两拳直劈豹子头的胸间。只见豹子头的胸肌猛地胀起,两只拳头同时被弹回。豹子头像一座山峰似的岿然不动。
四名战士如猛虎下山,一齐冲来同时使劲,豹子头依然丝毫不动。大家不禁咋舌赞叹。
他说:“不是吹牛,我豹子头要是在前线肉搏,十个敌人我也不怕。”
玉琢说:“可惜你一身本领无处施展。这样吧,咱联名给上级写信把你推荐到云南边境扣林山如何?”
“那当然好。我若能上战场,坚决不退伍!”豹子头还扎住马步,一动也不动。
“一言为定。”宋崇嚷道,“我去报告连长!”
“且慢!”豹子头抢着说,“你告诉连长,我想当侦察班长,身边有几名助手,什么任务我都敢承担。”
“真的?”马明两眼盯住他逼问。
“还能假吗?君子不出大言嘛!”豹子头依然站着,两腿弓形撑开,想继续接受袭击。
四名战士想再组织一次猛攻,架势刚拉开,阿大来了。他是刚从“野外”回来的,听到东北角戈壁滩头有人说话,便赶来了。
“排长来了。”马明先见到。
豹子头没听到,还威风凛凛地撑着,等待四方拳脚。
只见阿大三步上前,大喝一声:“看掌!”
旋风似的,他的螳螂掌嗖嗖而来,在豹子头的肩膊上重重一击,豹子头打了个趔趄,跌倒在沙地上。他立即翻身跳起恭敬地行了个礼:“排长师父,小弟林刚有礼。师父此掌厉害,厉害!我怎敢同师父比?”
“你的气功确有力度,我掌被震得发麻了。”阿大笑了笑说。
玉琢正想讲林刚要上前线一事,被林刚眨眼制止了。
阿大说:“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训练呢。”
豹子头摇摇头说:“睡不着哪!”
“他想姑娘!”宋崇抢了个鬼脸说。
“哪有的事?”豹子头摆手说,“若真的有,不过是空对空罢了。在这个角落谁有办法?就是我螳螂爪高师阿大排长也无计可施哩!”
大家哈哈大笑。
“对啦,排长,”玉琢突然问,“听说特区有姑娘要来看我们?”
“真的?”豹子头跳起来,睁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来几个?目标是谁?”
“这个,谁知道?”阿大说,“你们别胡思乱想,甭左猜右猜,扰乱军心。”
豹子头说:“排长,这可不是军事秘密,既然是真的,不如早告诉大家,让大家先高兴两天再说。”
阿大笑了笑说:“你们这些鬼灵精,消息从何而来?老实说吧,是刘连长的妹妹要来看她的哥嫂。”
“不,听说带几个姑娘来,姑娘们是来看我们的。”玉琢抿嘴笑道。
阿大挥手说:“这些都是小道消息,快去睡觉吧,差五分十一点。”
众人乐呵呵地散去,心里都在想着姑娘来看望这件事,脚步轻松多了。
我正读得入迷,忽听阿花在门外喊:“云飞,你得去美波的档口看看。”
我披衣出了房门,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美波有大动作,女人街会被她全拖着走,把我甩到天涯海角去……”
“别神经过敏。”我说,“我去打听一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