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读着,我觉得好笑。
这班傻佬,一个个傻佬都在大西北经受着性饥饿!
个个都是傻得无药可救了。
你们回女人街来看看,通街都是女人。不是吹,闭着眼睛也会逮住长发的。
我孔云飞名声好坏我不管,反正身边有不少女人。我闻到的都是女人味。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有什么办法?
贤珍也是个傻女。她和铃姐一样傻。城里灯红酒绿她不想,偏偏去大西北和大西南找对象。千里万里想呀想,日里夜里念呀念,何苦呢?鹤哥、银珍嫂都是傻得不能再傻的人——我想,他们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一个个这样没头没脑,人头猪脑……
我看你怎样收科?
我也有点傻头傻脑,牵挂着鹤哥和铃姐,牵出这大堆人和事来。自寻烦恼!
雁雁要带雪月去见外商,让我也去。
用雁雁的话说,那外商是很俊俏的。我想,可能是雁雁在开玩笑。其实俊俏不俊俏和谈生意没关系。雪月并没有看重这点。她说谈过再说。
那外商住在东方宾馆。我们三人在大堂里等。雁雁打电话上去,十五分钟以后,他便下来了。同他一起下来的,是一位姑娘。无论她打扮得多时髦、多摩登都无法掩盖中国姑娘的特点。那姑娘手里捧着几个文件夹之类的东西,外商的手上也拿着笔和大笔记本。这后生的确长得俊。他长着圆圆的白脸,鼻子很高,赤发,蓝眼睛。他个子略胖,也比一般人高。那套灰色西服配着棕色皮鞋,显得比较雅致脱俗。
他和我们一一握手后,在大堂的棕色大沙发上坐下来。那位姑娘则在他的旁边坐下,用手按着那些文件夹,神情自若,很有礼貌地微笑着。
“我的翻译,索妮小姐。”他介绍说,“我叫尼克,法国人,会讲英语。”
雪月呱呱呱地说了几句法语,引得尼克连连点头,开心地笑了。雪月继续和尼克讲着雁雁听不懂的法语。雁雁用英语问尼克。尼克转说英语,七拐八拐的,我才知道雪月说的是她在巴黎住时的一些笑话。我忽然觉得雪月很了不起,我同她早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了。我在雁雁和雪月的身边算什么呢?我只会张开只大口——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罢了。在官下街的“归雁店”坐着批发各式各样的鞋,或者在街上抓两个小偷还可以,但一离开这些力气活,讲文化知识,讲商战战略战术什么的,我就干瞪眼了。
我他妈的,是块什么料?没有人用重锤敲打我,我却觉得浑身酸痛;没有人指着我的鼻哥儿揭我的不是,我却感到羞得无地自容。
雪月忽然从她的挂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她把书摆在尼克和雁雁面前,翻开几页,指着上头的文字和图片呱呱地讲着。尼克也呱呱地答,雁雁用英语向尼克发问,那位翻译看看尼克的神色,便用英语告诉雁雁,说他们讲这本关于服装文化的理论专著,分析了东西方服饰文化的共同点和不同点。如果建服装厂,必须考虑中国的传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接受程度。
我的天!他们讲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简直是牛同鸭讲。
那位翻译见我听不懂,便用非常流利的广州话告诉我说:“他们讨论了法国服装业和中国服装的基本差异问题。中国的服装市场既有认同性,也有排斥性。投资建厂,可以考虑全部出口,也可以考虑有百分之三十的内销。”
翻译摆下手中的资料,用法语说了一通,又用英语讲了一遍,使雪月和雁雁听得更清楚一些。翻译最后用广州话给我作解释。
“请问姑娘,你是广州人吗?”我问翻译姑娘。
“是广州人。”她说,“我家住海珠广场附近。但我大学是读英语的,去到法国留学,又学法文。所以英语和法语我都会。这位先生是法国服装大亨克地的第三个儿子。他到广州时,一次偶然问路才发现我会讲法语,于是雇我当他的翻译。我是在外贸工作的,我们这是临时搭档。我的英文名叫索妮,法文名叫丽娜,中国名叫吴素莉。请多多关照。”
雪月和雁雁一听十分高兴,本来坐得好好的,两人忽地站起来一人一边用手拉着不放:“你,好样的。你是有真才实学的广州好姑娘!”
我细心地打量着这位姑娘:瓜子脸白里透红,五官安装得恰到好处。那双眼睛特别水灵,既有神采又很温柔。她剪着运动装,戴着金耳环,活泼、端庄、高雅。雪白的衬衫和灰白牛仔裤搭配着她那高挑、苗条而丰实的身材,用文人的话说是青春勃发,楚楚动人。我这样说也许有点过于文雅,但我确是脱口而出的。
雪月诚挚地对吴素莉说:“素莉小姐,如果我们办成了大服装厂,你来兼当副厂长好吗?”
素莉说:“那当然好,你们一个懂英语,一个懂法语,还有一名有才干的英俊小伙子,我是很乐意同你们在一起的。”
雁雁也笑着说:“如果和尼克先生合作成功,你还可以继续为他当翻译。”
素莉望了望尼克神秘地笑了笑。
“你们在说什么呢?”尼克用法语问。
雪月说:“我们说如果我们合作成功,丽娜小姐可以继续当你的翻译。不过,是业余的。”
尼克呵呵地笑着,更显得英俊、潇洒。
在东方宾馆洽谈是挺有成效的。彼此有这种合作意向,具体细则,还得再谈。
“让我们共进午餐吧!”雪月用法语对尼克说。
“好的,我请客。”尼克用英语说。
“我们是东道主,理应我们请。”雁雁的英语讲得流利。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英法混战,我一头雾水。
在餐厅里,我们吃的是西餐。刀叉剑戟,猪扒、牛扒、汉堡包冷饮,满肚子西食,满耳朵鬼佬话,让我越发懵懂了。
回到官下街,我们计议了一下以后厂址问题。大家说厂应设在市郊为好,官下街和女人街开门市部或批发部、办事处什么的。
阿炳从女人街跑过来,听说我们想把厂搞到市郊,就自动请缨说:“我去市郊为你们租地皮。我的亲戚在市郊当领导,办事会方便些。”
我说:“阿炳,你照顾好你的档口吧,这些琐碎事儿怎敢麻烦你?”
“不麻烦,用得着我尽管说。我四肢发达可以跑腿嘛!”阿炳拍着大腿说。
这时,李冲堂来了。他依然打扮得有形有款。
原来,李冲堂请雁雁出头同尼克谈投资建鞋厂的事也有了点眉目。尼克说最好在同一个地方选址,一幢鞋厂大楼,一幢服装厂大楼,好管理。李冲堂知道我们拟把厂址选在市郊,也想一齐去联系。看得出他的情绪好,兴致高。
雁雁对雪月说:“集中一点也好,反正是一个大老板投资,服装和鞋子两种货,放在附近,不碍事的。”
雪月点点说:“在一起彼此也得照应。”
这时风花也赶来了。她穿着打扮比以前干净利索多了。连衫裙是淡黄色条纹,颇为整洁大方。她穿一双高蹭鞋好像比雪月还高一些。
“阿花,你今天特别漂亮。”雁雁打趣说。
“别笑我了。”阿花大声说,“云飞说我老土呢,我也有自知之明。这不,靓女雪月、威女雁雁让李冲堂垂涎三尺了。”
“我又碍着你?我啥时踩着你的尾巴了?”李冲堂故意逗她说,“我以为贺伟雄的魔力把你吸住了,怎知南方一吹阿花又归来……”
阿花被逗乐了,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一手搭在李冲堂的肩上,肆无忌惮地说:“贺伟雄的魔力的确大,但有一天那魔力消失了,我这花呀,在云中飞(她故意把我的名字拆了)过,又俯身冲上堂上(她也故意把冲堂的名字拆了)……”
她的话一语双关,雪月和雁雁都说有水平,阿花有急才,是官下街和女人街不可多得的才女。其实,雪月和雁雁的话,我看也是一语双关,或者说着反话,讨阿花喜欢。比起她俩,我自知相差实在太远了,而阿花这几年也是为生活计在街头街尾摆点买卖,在下层冲冲杀杀,有何文才?又知道多少世事?又是洽谈,又是办厂,生意越做越大,关系越来越复杂。只凭几分嘴皮能吃得消吗?这点差距,阿花可能还未意识到,你看她乐呵呵、甜丝丝的样子!当然,阿花的优点不少。譬如办事风风火火,拿得起放得下,胆大过人,出手大方。这些优点可以借别人的气力帮自己,汇众人的智慧为自己做事。她说决心霸两条街,并不是一种夸张,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运作。就这点说,雪月和雁雁的话并不夸张和过分。
李冲堂和阿花是很信任雁雁的。他们对雁雁和尼克的洽谈是满意的。如今又说一同在市郊办厂,就更是很如意的一着棋。
“雁雁,我今天特地来对你表示由衷的感激。”突然,阿花很诚恳地拉着雁雁的手说。“你真心帮我们,我们感激不尽。雪月回来了,我们姐妹又可以在一起打闹了。找个时间一齐上云飞的红砖楼癫一番吧!”
她说得轻轻松松,亲亲热热。
我想想也是,她们曾到红砖楼帮我打扫和洗涮,但真正玩还未玩过呢。这种亲亲热热有讲有笑的机会真的太少了。尼克的到来是件大好事,我们可以凑在一起讲大事了,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狭窄的女人街、官下街,一同大发展呢!尼克一来,让我又多识一位靓女才女吴素莉。改革开放其实是很有魔力的,可以把这条街和那条街连接起来,把中国人和外国人连结起来。我孔云飞再也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