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珍的妹妹贤珍从特区珠海来信。
刘鹤刚踏进家门,银珍就扬起信说:
“贤珍不愧为特区女青年,你看她写得多好!”银珍说。
姐夫、姐姐:
你们好。问天伢好。我在天天相念你们。
从书本里,我认识戈壁沙漠,那焦土,那沙丘,那狼烟,多么寂寞苍茫。你们把青春抛到那里了。边塞军人的苦楚有多少人理解呢?
在特区的一家报纸上,我看到军人征婚启事。报社的人说,征婚者是一位西北军人,启事登了两次,花了二百多元,都未成功。前些天,我听说,一位西北部队的排长六次回家找对象都失败了。听到这些事,我的心不知有多难过。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回西北了。他们失望了吗?我不知道。如果见到他们,我要向他们三鞠躬问候、安慰他们。他们是人民送去部队的,为了祖国,个人的事全抛弃了。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姐姐,西北和南国特区的生活相差一定很远。是吗?你带天伢去了最艰苦的地方。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力量使你对军人爱得那么深?使你这么坚强?姐姐,你是中国了不起的女性。
这里虽然有某些姑娘看不起当兵的,说他们穷,是傻瓜,但大部分姑娘对军人都很敬重。她们还提出要自费到西北看望边塞军人呢!我真盼望有一天我们这些姑娘们嘻嘻哈哈走进你们的营房。
姐夫,你真倔强。在自卫还击战中,你立了一等功。上级把你调往大西北,你又高高兴兴地去了。从你的来信中,我知道,你们又北迁了,在最荒凉的地方扎营。现在很多人不讲这种精神了,不讲艰苦奋斗,不讲自我牺牲了。你们那儿却牢牢地保持着这种精神。英雄的姐姐呀!在战火中你同姐夫结婚,现在又跟姐夫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向你们学习。
你们能向战友转达我和我的女友们的深切问候吗?告诉他们吧,说特区有一群姑娘向他们致敬。我们一定争取机会去看望你们。真的,我盼着这天的到来。
祝
你们愉快!
妹贤珍
八月八日
“好哇!贤珍写得好!”刘鹤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银珍,快请李雁声和阿大来,说我有急事要商量!快点……”
“看你乐得……”银珍笑了,“定要喝二两,是吗?”她边说边转身出了家门。
她跑得很轻松很愉快。她第一次见丈夫这么开心。这些日子,丈夫的脸没有笑容。她理解他,知道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她为他的忧虑而忧虑,她恨不得替他挑一份重担。在云南边境线上,她悄悄为他的排扛过子弹箱。他还在排里表扬过她呢!可眼下,在这缈无人烟的狼烟滩,她能帮他什么忙呢?通知李雁声和阿大,其实就是任务,一项挺重要的军事任务呢!他说重要就一定很重要。她为有这个任务而高兴。她小跑着,谁知天伢也跟在背后跑,边跑边叫道:“妈妈,等我,我也去……”
“天伢,妈有重要事要去做。”她停下步回头对孩子说。
“我也去做重要事,让我去吧,妈妈!”天伢紧跟着。
银珍一把抱起孩子,加快了脚步。
李雁声和阿大跑步前来,像一阵旋风似的。
“连长,有任务?”他俩异口同声地问。
“好消息!好消息!”刘鹤心直口快,“多好的消息呀——特区姑娘刘贤珍来信!”
“这同我有啥关系?”阿大淡淡地说,抓着后脑勺。
“一封平常的信,何必这样兴师动众?”李雁声松了松腰带不以为然地笑着。
“快读读嘛!”刘鹤把信摊出,催促着,“读了就知道……”
李雁声和阿大一怔,两头碰在一块读信。他们目不转睛,读着,读着,竟高声朗读起来,越读越有感情,越有韵味。
“知音,知音啊!”李雁声啧啧赞叹。
“好,好,我们这些人还有人放在心里。有希望,大有希望!”阿大不住地点头。
“你们拿去宣传宣传,让大伙高兴高兴嘛!”刘鹤说着,取出酒来,斟满了三杯,“来来,举杯……”
酒毕,刘鹤说:“快拿信去宣传宣传吧!”
“给我,先在班里宣传,我会办妥的。”阿大首先拿过信说。
“给我,我亲自在排里、连里宣传。”李雁声伸手去取。
“不不,李副指导员,你太忙,我去办好了。”
“还是我办好,政治思想工作嘛,我指导员不抓谁抓?别磨牙了,给我!你得服从命令听指挥!”
李雁声的官儿大,阿大只得乖乖把信交给他,心里实在有点不痛快,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李雁声把信揣在怀里,感到有甜丝丝的味儿沁入心肺,仿佛这封信就是写给自己似的。在没有人在场时,他用最新的笔记本,全文照抄下来,重要语句加了红杠杠。他左右细细端详着,不厌其烦地读着。
一位排长?莫非是指我?对,一定是指我。她怎么知道?
到西北来?要是能见一面该多好!
向他哥的战友致敬?当然包括我,首先应当是我。向我致敬?“亲爱的李雁声同志,我代表特区姑娘向您致敬!”她好像就在眼前,多活泼、开朗、俊俏、正派、善良、懂事、温柔、有知识、有文化、有上进心和自我牺牲精神的姑娘!信,在他的手上发热,产生电能。
这一夜,他名副其实地失眠了。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风沙发出野性的骚动。世界多不安宁。这是多么遥远的角落!离深圳特区十万八千里啊!幻觉、毫无眉目的幻觉!睡吧,睡吧。明天是过沙漠训练,后天在戈壁滩上练投弹、手枪射击,炸坦克训练,睡吧!一、二、三、四、五……他数到了二百,还不想睡,反而兴奋起来。要是真的来,我得提前半天去接,代表自己,不,代表全连……阿大也去?螳螂掌厉害!不,我擒拿第一,搏击第一要素……“嘻嘻,贤珍同志,我……就是你说的雷州人……是回家六次的那位排长……可惜未见到你,要是……”呸,睡吧,睡吧,胡思乱想个啥?深圳?从深圳那里来一次多难啊!我若回去…听说到深圳去要边防证。那好办,电子厂?有多少间啊!不好找……唉,睡吧,睡吧……
李雁声默念着信,直到后半夜,曙色临窗。
趁战士未起床,他居然写起信来。他要写给贤珍。真有点冒昧,不,怕啥?勇敢点……“火力侦察”,太有必要了。他全神贯注地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