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不着,我便想刘鹤哥。
一想鹤哥就好像见大沙漠铺天盖地涌来,我被压在沙海的底层。
那个姓洪的作家到底又写了什么?我不得不亮灯看上几节。
沙漠对于这个连曾经发生什么事,并没有任何兴趣,照样冷漠,像一条粗犷的大汉醉倒在这一角天地,它睡得好死!驼印、人的脚印在不知不觉中被填平,恢复着它原始的野性和神秘感。芨芨草和红柳枝条搭的房子蒙上一层幼沙,如果不是偶尔飘出几条草杆儿,在这火热的正午,谁也不知道这个干裂的火炉会蛰伏着一个连的战士。整个上午的训练,战士们已精疲力竭,在酷热的窝棚里呼呼入梦。梦是冒烟的。
我猜连队发生的事,恐怕是指几名战士失踪这件事。这事我知道,我那时在连里,亲眼看到他们处理这件事。鹤哥有气魄,好样的。
下面可能是发生在沙漠的爱情故事。那是个没有女人的世界。这同我身边绝对不一样。那是女人的沙漠。好,看下去吧!
别以为大家都睡着了。
未睡的,睡不着的还大有人在呢!
阿大踱进李雁声的棚里。李雁声斜躺着翻阅一堆姑娘写来的信件。他不知道阿大站在他后面,自语道:“去你娘的,‘不要再给我写信’,我李雁声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要你这骚婆!”
“你不要我要。”阿大抓过信笺,把李雁声吓了一跳。“骚婆何许人也?让我治她!”
“看吧,全归你啦!妈的,女人尽长鹅眼,小看人!”他把保存完好的情信全抖出来。
“这堆信,成数如何?”阿大一把捧过来。
“成个鸟!老子发誓当光棍!”
“唉,没有女人的世界,哪是世界?在这儿,连一阵女人气都没有。生态平衡全没了。”
一个人影在柳条墙边停下不动。
“谁?!”李雁声喝一声,“不要偷听军事秘密,有胆的进来。”
影子破门而入,原来是二班长程伟。他扮了个鬼脸,悄然坐在床沿上,洗耳恭听。
“崔指导员真有桃花运,在团里那个百灵鸟,听说跟他……嘻嘻。”阿大发现了新大陆。“听说比电影明星还电影明星哩!”
“别老提这旧新闻,结婚书早扯了。”李排长淡淡地说,“那是全师的美人,啧啧……”
“啧啧……这小子尝到人间烟火了!还是有后台好!怪不得他老往团里跑。”
“往师部跑哩,百灵鸟调去师部罗!”程伟说,“依我分析,不久就得往军里跑。”
“娘娘的,这些骚婆!”阿大看了一会儿便把信件重重地摔在地下,“把西北兵说得一无是处,这些女人,送给我也不要!李排长,你也是贱骨头,这类信还揣在怀里天天看个球?”
“唉,别提啦。这事你不懂。”
“就你懂!六次征战单人还,一点艺术也没有,你的擒拿术到哪里去了?”阿大说。
“你想得倒好。你以为你有祖传螳螂拳就可以勾到姑娘啦?”李雁声瞪他一眼。
阿大摸着后脑勺摇头说:“可也是……我阿大几个祖传路套全锈了……一点也不发挥作用。”
阿大也和排长一样是情场败将。这位老兵老提不起,又不能依时退伍。上级照顾他曾给他放长假找对象,超期没事,如果报告说已经找到了,即使超十天八天,也是补个假就行。他在家乡的经济特区登出启事,一百元入了报社的荷包,却屁也没放一个。女人看广告,多看海外版,这些当兵的竟登广告,岂不是白花钱?他不死心,又向亲友借款二百,登了一个花边的。很快,他收到广州一所大学的女学生张××和宋××热情洋溢的信。他浑身发热,以为至少可二里挑一。谁知罗曼蒂克开始以后,尽是柏拉图式的爱情,来信全是绝妙的海誓天盟,其中一个女的扬言考上博士学位才同他结婚。他觉得被愚弄了。一天,他长途跋涉来到广州那间大学的校园。这时已是夜晚八点正。
“小娥。”阿大在舞场中央凭照片留下的记忆寻找小娥,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女郎正和一男士跳舞,很像照片里的,就叫了一声。
女的一怔,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来人,忽地高声说:“是你,阿大同志。”
阿大浑身一颤,不知说什么好。
在校园的小花圃旁,阿大同女郎挨得很近。女郎要阿大讲大西北奇遇,诸如古长城、海市蜃楼什么的。一句也没提结婚事。阿大脖子根淌满了汗水,小心翼翼地说:“小娥,咱俩的事……”
“我们的友谊是纯正的,永恒的……”女郎格格地笑,“不过比起事业,它微不足道……”
“我是说,咱们结婚吧!”
“什么?”女郎如坐针毡,忽地站起来。
“咱们结婚吧。”阿大重复着,十分诚恳。
“噢,再见。”女郎一摆连衣裙,就要走。
阿大使出螳螂掌想旋即捏着她的手。可是裙袖太滑,她像泥鳅似的跑了。舞会正在沸腾,他眼花缭乱,真的无法认出小娥的影子……
“别搭拉着脑袋闷成葫芦!”程伟说,他露出狡黠的神态,“螳螂拳、擒拿术,顶个屁用?听说广州那些男女谈恋爱,个个是武林高手。男的看中女的,一入空调电影院,二上中国大酒店,夜来在公园里摸爬滚打,结果女的乖乖就范;女的若要找男的就一洗女性的腼腆温柔,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可惜,我们好像不吃人间烟火……在这死戈壁滩上,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