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时令有变,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看来,今冬鞋类销售会是个旺季。我们“归雁鞋店”空了一段之后,勉强进了一些健身鞋,滞销得很。雁雁望着我,不解地皱着眉头。真他妈的中邪啦!如果是往常,外来客早挤破店门了。可现在,都往李冲堂处挤。
这天夕阳已西下,李冲堂还不关店门。我见他的橱窗摆了一批造型美观的女装人造革中跟鞋。显然,这是为明天准备的。这种鞋在广州的大鞋店还未见过。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造鞋工人好像已不在店内,这一双双新款式难道从天外飞来不成。
“我去看看阿花,”雁雁说,“看她又出什么新招。”
她说着过去了。出来接头的是李冲堂。他披一件新式太空褛,十分潇洒大方。我从内间望过去,见他神采飞扬,有一种大老板的风度。雁雁从他店门出来脸上掠过一片愁云。她说:“云飞,我们还蒙在鼓里呢。天下事都变啦!”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问。
“人家李冲堂在郊区租了一大间屋,开了个新款式鞋厂,阿花在那里督战。听说用重金聘了个年轻的设计师……呐,那些鞋样说变就变。”
“店里没有造鞋工么?”我问。
“后店全用来做仓库,工人全转到市郊了,听说租金很便宜。”雁雁终于发现了新大陆。
我听了感到突然。这李冲堂果真厉害。正纳闷,李冲堂过来了。他换了一身灰色毛料西装,还打了条金利来领带。那格局像要赴什么宴会似的。他没等我开口,就说:“今晚我要同港商洽谈一股生意。云飞兄,你是否陪陪我去?当当参谋也好喇。”
好大的口气。我不答话,只摇了摇头。
他点点头笑了笑。然后转身示意伙计们关门。
“喂,每人补三十元,可以上舞厅松松筋骨。你们日夜干,辛苦了。”
他的店内忽然响起了《春郊试马》,这是迪士科令人心花怒放的音乐。
李冲堂见我摇头,改口道:
“云飞,你不去我也不强求,雁雁借给我用用总可以吧!”
这是什么话?明明是占便宜捉弄人嘛!雁雁是我的,能借吗?你李冲堂也不撒尿照照自己。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算是回敬。
他降下声调说:“听说还来了个外国人,雁雁懂英语,我想请她当翻译……”
“不行。我也要谈生意。外商是正儿八经的英国人!”我加重了语气,说完往里叫道,“雁雁,不早了,关门吧!”
李冲堂再也不说什么了,转身走了。
这一夜,我不想睡。雁雁炖了一盆鸡汤端上来。我俩边喝鸡汤边计较。白日里见到的、听到的确实教我们惊讶。李冲堂这小子雷劈电闪动真格的了。我们怎么办?鞋店空了,新货从哪里来?李冲堂神手佛脚这么灵,莫非真的要鲸吞我孔云飞不成?我浑身躁动不安。
“云飞,冷静点儿。”雁雁说,“我看李冲堂同外商谈生意,我去一下好,可以学着点。”
“他想借你的刀砍柴。”我说。
“这也无妨,我砍的柴,说不定我可得半担呢!”
“不。我不想同他俩混成一锅粥,我们自己去闯。他能同外商谈,我们也能。”我说。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急急敲门。
“谁呀!”雁雁大声问道。
“雁,是我,阿花。”门外的声音也很大。
“有事明天再谈。”我说,“我们正在开会呢!”
“线!两人开什么鬼会?!我有关于你们命运的要事。”阿花双手拍门,拍得嘭嘭作响。
我开了门,她进来,一身素白,像白雪公主似的,显然她走了很远的路,全身冒热气似的。
“哟,鸡汤,先乘一碗喝喝吧,我饿了。”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床头,她见到鸡汤,胃口大开。
雁雁乘了一碗鸡汤说道:“阿花,到哪儿打游击啦?三更半夜饿成这个样子。”
“你有所不知,还不是为了你们……”她又卖关子了。说着捧过鸡汤就喝,“李冲堂还在外面等我呢!”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拍了拍我的肩膀:“云飞,时来运转啦!我和冲堂为你们找到一份生意。”
我一头雾水不知天。她说啥来着?
“老实讲,当今得眼耳口鼻全用上。信息这东西太重要了。搞经济像你们这样裹脚女人这蠢样子,非垮不可。”她的口气真大,像在炫耀自己,又像训斥我们。
她看了看表说:“现在凌晨二点了,我立即要走,回市郊去。你们既然不肯跟李冲堂去同外商谈,就自己去干另一门生意。我特地赶来告诉你们。”
“什么事?”我和雁雁同时问道。
她说,她的舅父是香港某鞋铺老板,想回来内地办一个最新款式的鞋厂,就介绍了我们,五天后可以在深圳见面谈谈。这是难得之机,她一口为我们应承下来了。
“你为什么不搞?让我们……”我很惊讶。
“你不见我已忙得焦头烂额么?”她站起来说,“我说过,我要帮帮你们‘归雁’,做生意就得清醒一点儿,这机会不能再失了。想不想去谈?我要求立即回话。”
“让我们考虑考虑。”我说。
“好,你们考虑去吧,考虑两年也可以。”她有气似的说,“我告辞了。”
她转身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像一朵白云淹没在夜海里。我听到两部摩托车发动的声响。
我们感到怅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冲堂这号人信得过吗?我俩坐卧不安。
“我追他们去。”我说。
“别急。”雁雁拦住我,“我相信是真的,不过……”
“我追他们去,先答应再说。”我抢着说。
“他们骑摩托车……明天才去吧。”雁雁说。
“不,我立即要去。”我说,“我骑单车也能追到郊区。”
雁雁把门关紧,说:“明天让我去……让我去同外商谈。”
“事态发展太快了,我们得多长几个心眼。”我说,“不如快给雪月写信……”
“对,给雪月写信,请她立即回国。我们一齐干大事业。”雁雁果断地说。
“现在就写?”我望着雁雁,油然而生感激之情。
“对!我执笔!”
“雁雁,雪月到底在哪?”我忽然想到她的地址不详。
“我得到了可靠消息,还在巴黎,地址不变……”雁雁说着提起笔来给雪月写信。
雪月:您好!
十万火急!你在巴黎可知我和云飞的苦楚?我们有急事要求救于您了!
为救“媚媚”和“归雁”,请火速归来!
雪月、云飞、我三人结合才有劲儿。合办鞋厂也好,办服装店也好,你见多识广,请回官下街来,听说巴黎的服装业最兴旺,你带当今最好的手艺回来吧!
我们很快就同外商谈生意了。你的外语水平高,快回来带带我,好吗?
我和云飞都非常想念你。真的!盼你收到信后立即回复。何时回来?请告诉我们,我俩去接你。我们衷心地期望着您的归来。
当我们走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谁也休想战胜我们。真的,我们在热切地期待着……
祝
好!
十分想念你的
雁雁
信写完了。
天已亮了。
我俩打开门窗。官下街还很寂静。我和雁雁不由自主地出了店门,望着轻雾飘动的晨曦,心里一阵惆怅,若有所得,又似有所失。门坎上,有一只白发夹——是阿花昨夜走得匆忙掉下的。雁雁捡起来,喃喃地说:“是阿花掉的,让我送去。”
“我们快点去寄信。”我催促道。
“你发傻啦!天才亮呢!邮局还未开门呢?”
我敲了敲后脑勺呵呵地笑起来。
雁雁也笑了。
到哪里去呢?我们似乎毫无目的。
噢!先找阿花和冲堂去!
天,越来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