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所有解释都显得软弱无力。
我当然说我的夜游症是多么的可怕。
雁雁也没有过多的盘问,只是说她怕我的肚子不舒服,熬了一盅药,等了我整整一夜。
我在瞒骗一个善良的女人。我的心留着深深的鞭痕。
雁雁端来的药,我最终没有吃下去。我的消化功能根本没有问题。我说,药让我拿回去热了再吃。她没有进我的红砖楼,一早就到了官下街的档口,谢天谢天!
雪月要到法国去的消息雁雁不知道。
第五天早上我送她走的时候,雁雁在档口。我知道雪月的档口交给我看,迟早会引起雁雁的误会。我的预感的确十分准确。
我为雪月的档口开门的时候,雁雁很不高兴。她说我和雪月这“皮鞋皇后”合伙开鞋店,把自己的档口也丢了,终于一气之下走了。走得无影无踪。
都走了。都走了。走得一干二净了。
我在官下街感到孤零零的……
我苦恼,我彷徨……
老天爷,你怎么存心同我作对?!
管他娘的,我光棍一条也落得轻松自在。一天一瓶“金奖白兰地”,两包“555”,嘿嘿,日复一日,醉昏昏的,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唉,雁雁呢?“皮鞋皇后”呢?我眼睛朦朦胧胧,脑门轰轰作响,天仿佛全塌了下来。官下街像一条懒洋洋的龙,怎么看也不顺眼。日上中天我才打开店门。里面的存货好像已发霉,老鼠在鞋里打窝儿。我一恼火,便把纸皮箱推倒,劈劈叭叭乱打一通,大小老鼠乱窜奔逃,然后我光着膀子重新叠、摆、挂、排拾掇一番。官下街路灯全亮了,我还在店里摆弄。娘娘的,我就不信我孔云飞独自撑不起这门面。
笃,笃,笃。有人敲门。
我用脚勾开门见是牛仔裤王李冲堂,便冷冷地瞟他一眼。他挺神气地扔来一包万宝路,说:
“雁雁呢?我以为你关门十来天,搂着雁雁到大西北旅游了呢?”
“旅游个鸟!”我的话很粗,“你搂着阿甜到舞厅关我屁事?!”
“云飞,今晚我请客,咱们到花园酒店旋转餐厅去看看夜景吧?”李冲堂财大气粗,他赚得不清不楚,“摆弄几对臭鞋干什么?要花钱你尽管说。”
我要你的臭钱?你把我孔云飞看成什么鸟人?我见他这种神态就是看不惯,冷冷地说:“冲堂,我吞媚鞋店总经理孔云飞的脾气你可知道吗?”
“知道!正因为知道云飞兄的才干我才来登三宝殿哩。”
我知道他喜欢饶舌,故意不吭声。他接着说:“云飞兄,你眼下光棍一条能撑得起店门?不如过来当我摩托组长,帮弟兄出门运货,店门租给我当门市部。这叫联营嘛,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二话没说,把他的香烟扔出门去,顺手关了店门。李冲堂愕然,大声说:“孔云飞,你不识抬举。”我要你李冲堂抬举?你多卖几条牛仔裤,多雇几个人有什么了不起,你“冲堂”店卖牛仔裤,我“吞媚”卖鞋,河水不犯井水,还要你好心施舍不成?等着瞧吧。
次日,我决意把“吞媚鞋店”改为“归雁鞋店”。我以重金请广告师傅写字,抹金涂红,让这几个字在官下街光芒四射,金碧辉煌。我想入非非,雁雁要是回来看到这四个字,即使铁石心肠也会变软的。她一定会飞扑回来,冲入店门,用发颤的甜甜的声音叫我。我当然会装聋作哑,你不连叫我三声“云飞哥”,我就是不应。她一定会扑过来,双手摇我的双肩,这时我当然会猛地转过身来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那是最惬意的。我遐思万千,我想到新开张那天,我买一盘五万头鞭炮挂在店门口,当众点着。街坊邻居以为喜事临门,都来看热闹,见是“归雁”开张,立即祝贺,说了一番过年话。工商所长周敬文也来了,他帮我扫炮屑儿。
他帮我递货收钱,却很少说话。我给他一包“555”,他不收。说戒了烟,唔,假正经!
“我设法把雁雁找回来。”他说,声音很沉,“雪月有信回吗?听说到了巴黎?”
我摇摇头。
“明天,我找人来帮你。”他的声音依然很沉。
“所长,谢谢你好心。”我说,心里感到异常空虚,“我明天不开店门……”
烦躁至极。连续两天我紧锁店门。
我往街尾走去。这里的市场好像在大爆炸。挤着卖鱼卖蔬菜的妇人老盘问档主:“够斤两吧?我复称不够,罚你!”“差一两赔半斤!复称回来交钱不迟。”档主们背熟了这句口头禅。这些做鱼肉菜生意的人叫高价也不怕嘴麻,个个都油嘴滑舌的,声音传入官下街,嘈得服装店主们心烦意乱。
我没精打采地走着,在散发着汗臭和香水气味的人群中穿行,心越发躁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