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突然想着要“横扫”这座红砖楼。
这栋红砖楼呀,虽说是爸爸的财产,是人人眼红的高干楼,但我看它衰气十足,邪气多多。
小胡子带的衰气,真害人。
老人说见人干那事就会衰到头发脱个精光。我的头发虽然没有脱落,但已衰掉了两代人。死了爸爸和爷爷。我数不清见小胡子干了多少次那种事。衰神一直缠着我不放。我至今孤寡一个流浪汉。
雁雁、雪月和阿花这班靓女虽然都是我的好朋友,都劝我不当“钳工”了,正正经经做点事,我就是坐不下来。衰气一直在我的头顶阴魂不散。
这红砖楼的确被小胡子的精液玷污过。这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贴的封条还在。贴了封条又偷偷开门去干那事。干那事又把爸妈的床弄得散了架,难怪我爸被山石活活砸死,我妈被江水浸死。
我把雁雁、雪月、阿花和贤珍都叫来,要她们横扫这座红砖楼。
我准备了五把竹枝大扫帚,先把所有封条都扫下来。粘着的纸就用水洗。五把竹枝大扫帚一齐往天花板上扫,把陈年蜘蛛网扫得烟飞灰灭。
把家什统统搬到外面,在毒日头下曝晒。
“这是我爸妈的床,全被小胡子弄得散了架,统统扔掉!”我指挥着。
大家感到好端端的床怎么全散了架?真是怪事。
我说不必多问……扔掉就行了。
“你的房间就像狗窝,怎么办?”
“统统搬出去,给一把火吧!”我说。
“你睡地板?”雪月笑着问。
我想了想说:“雁雁,你当副司令时那张床还在司令部么?我想睡你那张床。”
“还在。昨天我偶然上去看一看,见它还在。”雁雁说。“今晚我们去把它抬回来。”
“都去抬吗?”阿花问。
“都去。把你的车推来。”我说。
这几个女人嘻嘻哈哈使我家成了一个圩。红砖楼从早上乐到下午。我建议开龙头插胶管,放水射洗四壁,冲净天花板、地板和每个角落。
水,哗哗哗地流到街上。
晚上去偷床。
雁雁留有钥匙。我们把车停在大门口,就噔噔噔地进去。
看门的是个老头,臂上戴着个红袖章,如果有“红卫兵”三个字,就好了。他上前盘问说:“你们干什么?”
“搬床。你是看门的红卫兵吗?”我问道。
“谁叫你来搬床的?”他厉声问,很凶的样子。
“红卫兵同志,是副司令叫的,是副司令本人的床,难道不能搬自己的床吗?”我叉着腰,他再嘴硬,我就给他飞一脚,你这戴红袖章的家伙!
雁雁把我推开,对老头说:“我就是当时的副司令,我是来搬我的床的。别再问了。”
戴红袖章的老头不知从哪个角落拿来一支三角小旗,挥动一下,说:“搬吧!”
安上床以后,我从破口袋里掏出昨天在百货商场收银台弄到的二百多元,说:“你们辛苦了。我请客。”
我到饭馆里斩了一只烧鹅,一只白斩鸡、炒了一大碟猪肠拌大豆芽,一大碟苦瓜炒牛肉,搬回二十瓶啤酒,在厅里摆着。
我对大家说:“为慰劳靓女们——我的好朋友,也为我的红砖楼永远消掉那霉气、邪气、毒气、窝囊气,今夜不醉烂决不罢休!”
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点儿狂。但大家因我的狂而乐,我就高兴。人嘛,准不是两只手,两条腿,两只眼,一颗心?你能乐,我就不能乐?
我说在我的红砖楼里,醉如烂泥也不要紧,我这人是个不服输,不无故杀人、也不无故放火的烂仔,路见不平也要拔刀相助,信得过我,就放开痛饮,就醉成泥浆,信不过我,就拉倒。
果然,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我的厅里。
这些女人的样子真滑稽。看来酒可以治女人。酒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教女人不修边幅,放浪形骸。嘻嘻,宋雪月露出肚脐的样子真好看。一只拖鞋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雁雁半醒半睡的样子有点恐怖,好像在警惕一切,一有风吹草动便跳将起来,和你决一死战。阿花和贤珍相拥着,如像一对同性恋者。她们的姿态很自然,很放松,并不故意造作。
渐渐地,她们的各种姿态模糊不清了。继而旋转起来。天花板似在摇动,窗子,灯泡和茶几都变了形,我记得不清楚,我好像倒在三位靓女的身边,又好像倒在旷野里。有燕雀飞来。月亮又大又圆又金黄。一种丝丝作响的风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