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些日子。是好长好长的日子吧!
春夏秋冬,四季往复总是那样不知不觉。
这天傍晚,我忽然记起久不见宋雪月了。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去官下街100号。
在对面的一家关门的商铺门前我站了许久。100号开始亮着灯。
货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鞋。那里有个影子在动。不一会,灯光照射着一个姑娘的脸,很光亮。姑娘的头发飘到肩上。我估计她一定是宋雪月。不过,她比我印象中的雪月大了点。
我走过去,在柜台前,装着打量架上的鞋。
“买什么鞋吗?”姑娘开口了。
一开口我就知道是雪月。我说:“雪月,是我,孔云飞呀!”
她格格地笑了起来,声音像银铃。
“原来是你,飞哥。我还以为是来买鞋的呢。”雪月好像小鸟飞落她的手心一样高兴。
“还不关门吗?”我问。
“我正想着关门呢。”她笑着说。“关了门,我打算先去看看你,看能不能见到你。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我……”
她见我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问:“宋叔叔呢?”
“爸到外地要货,大概两天后回来。这里由我看着。因此一天到晚都没有时间去看你呢!你很长时间不来了,到哪儿去啦?”雪月忽然找到了话题,哗哗哗地倒泻着她要说的话。
她说前些日子,她隔两天就去一趟红砖楼,就是不见我,于是猜测着:是去爷爷处吗?爷爷在遥远的雷州半岛,去一次得很长时间。是去深圳看铃姐或者去了大西北?总之猜来猜去总没有个答案。
“飞哥,到底躲到什么地方了?”她问。她真纯,天真无邪的样子。
我说:“我住在医院里。我被两个歹徒在红砖楼里打致重伤,差点没了命。我也不知怎样进了医院的,一住就近半年……”
“怎么打的?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狠?”她惊愕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以后我再慢慢对你说。”我不想重复过去的事儿,我对她说。“快关门吧,这时候还卖什么鞋?”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执拾好,关了大门,又下了铁闸。
“飞哥,我知道你一定还未吃晚饭,走,我请你去大排档吃饭。”她快人快语,讲做就做。
她用不着我发表任何意见,就拉着我的手往女人街的方向去。
在女人街斜对面的一间大排档里,她选了个靠南边的座位。座位旁是一条排水河。
她说这儿静,两人谈话吃东西不受干扰。
雪月越长越漂亮。身材依然高挑,但很丰满,眼睛依旧会说话。跟她在一起,我就觉得羞愧,无地自容。我算什么青菜萝卜头呢?除了有一个男子汉高大的款外,什么也没有了。衣着可以说是破旧的,口袋里又没个仙儿。跟一个靓女在一起我浑身不自在。但我不能表现出半点局促不安,我要潇洒自然,大方得体。
见雪月在和老板娘商议点菜,我便插嘴道:“雪月,你想着什么合口味就点吧,我随便,凡叫不应的我都吃。”
雪月望我一眼笑道:“凡叫不应的你都吃?这是你说的。到时我拿来你若不吃就罚,怎么样?”
“好,罚我喝三瓶啤洒——我是啤酒肚,知道吗?”我不知哪来的机智。
“你真聪明,你的意思是叫我别忘了买几瓶啤酒是吗?”雪月的笑声如叮铃的泉。
“这先生真潇洒聪明,口齿伶俐。”老板娘赞我,其实是讨好雪月,这个我知道。
雪月乐了。
半只肥鸡端上来。老板娘招呼伙计开啤酒。
“炒碟田螺吮着下酒有味。”我大声嚷嚷。
“对对,给些指天椒,紫苏调调味。”雪月比我更机智。这姑娘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了?
举杯相敬时,雪月笑了。
呷下一口酒,我浑身爽畅。老实说我啥时饮过啤酒?啤酒是属于人间饮的,今天我有口福了。
田螺有仔!吮一口你有许多田螺仔,像含一口砂子儿,吞吐不得。
我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你这田螺怎么不搞计划生育?满肚仔儿,让我吞砂子吗?”
“对对,是有仔儿,这时节田螺总是超生户,又怕人家捉,把仔儿全窝藏在肚子里。”老板娘也是个唇薄舌滑的婆娘,她圆场说。“今晚田螺五折优惠。”
我无话可说。其实,并不是所有田螺都有仔儿,十里挑一吧。田螺炒得味道一流,肉鲜美异常。
“五折是合理的。”我对老板娘说。“再炒一碟来。”
雪月望我一眼,抿嘴笑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呢,如隔数年。
雪月成了个机灵鬼。她没有先前的腼腆,她那么落落大方,实在逗我喜欢。
她说:“文革过后,必定有个恢复期,可以做生意了。你得想法子做点生意,不能再到处游荡了。”
她的话和雁雁的一个样儿。难道两人串通在一起了?不,雪月好像还不认识雁雁。
“你呢?你打算老在家里同爸打工么?”我问道。
“不,我早就想出来试试。”她举着酒杯说。“来干了这一杯。久不见了,我真怕你又去当钳工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
我心里一颤,这雪月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
“你别小看人,我以后是什么样子,你看我这款还不知道么?”我举杯和她碰,一饮而尽。
雪月低下声来说:“说正经的吧!英雄不问出处,不管过去做了什么,往后要活得像个人样,不要被人家笑话。我雪月还想当‘皮鞋皇后’呢。”
肥鸡是饲料鸡,肥得流油,却不香,放到嘴里像棉花团,没味道。
“喂,老板娘。”我大声喊。
老板娘快步过来。
“你的鸡是外来鸡,是吃饲料的AA鸡么?”我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问道。
老板娘盯着盘里的鸡想了好一阵子。
“我进货时,说是本地鸡,即走地鸡……你吃的味道怎样?”老板娘一下傻了眼。
“吃起来像嚼棉花,满嘴流油,,却没有鸡味。不信你试试。”我挟了一块放到老板娘的嘴边。
她陪笑道:“你是个吃通街的食客,什么鸡没尝过?就当AA鸡吧。不卖本地鸡价钱了,减一半价钱吧!”
“这老板娘,总是一心一意为顾客着想。好!雪月,你不是认识工商所长吗?去报告报告,说这老板娘经营态度一流……”我认认真真地说。
“你说的刘所长么?”雪月故意问。
“是呀。他不是你的表叔么?”我反问道。
雪月一时愕然。立即朗笑着点头。
这大排档还挺热闹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来,坐下来要啤酒,猜拳,锅碗瓢盆叮当响。
雪月说我好像比过去鬼马、机敏多了。不,说是狡猾,可以做生意。
我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弄点不正经的事儿还可以。真正上商场,非赔老婆不可。
我说我的脑袋被歹徒打坏了,可能因为打乱了脑细胞的正常秩序,常常出现一些幻觉。有点特异功能。究竟怎样“特异”,我说不清楚。总之灵时很灵,歪时很歪,没个准儿。
“雪月,我若果同你拍档,可能配合得好。”我说着,把一块鸡翼挟到她的碗里。
“是不是最佳拍档,到时才知。”雪月把鸡翼挟到我的碗里,说。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是的,我凭感觉。即使这双眼睛在我的后面,我都感觉到。为了证实我的感觉不错,我慢慢地转过头去。
哟,果然不错。
是阿花!
“飞,你到女人街来也不找我……”阿花很不高兴的样子,她走近我。
我立即站起来,对阿花说:“花,她叫雪月,我的表妹……”
我又转过来对雪月说:“她叫风花,就叫阿花吧,很早,不,很小就认识的好朋友……”
“你好。”雪月伸出手来同阿花握手说。“坐下来一齐吃吧!”
“谢谢你,我吃过了。你们吃吧!”阿花说,“飞,你有空就过来,我等你。”
阿花说完转身就走开。看得出她很不高兴。
我不敢目送她。雪月举起杯说:“喝酒吧!”
“好,喝酒。”我又灌了一大杯。
酒好像一时变了味,又因下得急了点,我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
宋雪月拍拍我的背笑着说:“看你饮得这样急,我就知道会被呛住。饮急了还会醉呢!”
“没事了,有什么事呢?有种酒度数低,我饮六瓶也不会醉的。”我说的是真话。
宋雪月见我这么说,又要了四瓶啤酒,炒了两碟下酒菜。
“阿花这女孩不错。看得出她对你很好。认识很久了吗?”雪月喜欢寻根问底。
我说:“你对我也很好呀!喝酒吧。”我不想多说。
不知怎的我俩都喝多了。我觉得我喝得比雪月更多更快。起码多三瓶。
我迷迷糊糊的被人扶着,我认不出是雪月还是阿花。
次日凌晨,我睁开眼时还有点晕。我发现自己躺在雪月的床上。雪月歪躺在床头,我横躺在床尾。我心里暗暗吃惊。
她还在呼呼地睡,睡得很沉。我把她摆平睡,给她盖上件被单,她翻了一下身。唔两声又睡着了。她的睡态好像很美。我昏昏沉沉的,看了一阵,像雾里看花一样,没有很深的印象。
我觉得身子不听使唤,不能离开床,便又睡着了。醒来时,见窗台有阳光射进来。
宋雪月还在睡。她真美——这回我看得清楚。她的脸蛋嫩嫩的粉红粉红的,很安详,很自然。耸起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那匀称、那浑圆,特别迷人。她的身材丰满修长,曲线明显,让我百看不厌。我不敢去碰她。倒不是怕碰醒她有什么不妥,而是觉得雪月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应当更纯洁无瑕。我不能长久留在她的床上。
我不声不响地开了门。
我刚关好宋雪月的门,匆匆离开的时候,惊愕地发现阿花就在门前的柱子旁站着。街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她站在门口等我么?等了多久。
“阿花。是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我忙上前拉了拉她的手。
她没有把手缩回去,只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一夜……我见宋雪月跌跌撞撞地扶你回她的家……我不敢去帮忙。我知道你们都喝醉了……可是……我只得站在这儿等你……可是……”
我对她说:“你一夜没睡在等我……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真对不起你……”
“雪月也醉了么?”阿花问。
“一定是醉了,还在那儿睡呢。要不要去看看她?”我拉着阿花往雪月的门走去。这是个后门,我出来时只是虚掩着。
到了门口,她站着不动了。
“别打扰她了。她醉是很辛苦的。”她说。
“我醉时什么也不知道。谁同我入房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见到雪月……我就出来了。”我好像在解释。
她好像不想听我说下去,拉了拉我的手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