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下街和女人街同时爆了许多新闻。
“孔云飞和阿花失踪了。”
“阿花失恋,没脸回女人街了。”
“孔云飞不知爱谁好,好端端的,远逃到大西北去了。”
真是满城风雨,纷纷扬扬。从官下街到女人街都这样传。派出所、工商所的领导也到处找我。也奇怪,他们只管传,只管喊,为什么不到我红砖楼找我?
直到我和阿花第三天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官下街的时候,所有传闻才烟消云散。
雁雁也被传闻弄得六神无主,简直要疯了。
她说她到过红砖楼,拍门没有动静。那时,我们醉死未醒过来呀。
她在我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
她拉着阿花的手不肯放,说:“回来,我们一起干,天塌地陷也不要怕。”
雪月照样在东方宾馆住。吴素莉也搬进去同雪月一起住。我心里暗暗高兴。她俩在一起,什么事情也会处理好的。
我躲在衣柜的事是绝对不能透露的。我和平常一样上工地督战。应付尼克的事放心让雪月、吴素莉、雁雁去做就行了。
阿花从女人街撤回官下街后,专心看守和李冲堂合作的档口。但她对于贺伟雄还有些依依不舍。她常常到女人街去,在被人租去的雄燕档口看一看。她明知贺伟雄已经不再到那里去了,还是要去看一看。新档主说,贺伟雄也常常来档口旁站一站,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一般都是在夜晚六七点钟的时候去。阿花知道这一规律后,也多在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去,希望能见到贺伟雄。
这天下午,李冲堂到工厂那边去了,她五点就关了门。她赶快回去洗了澡,换上一套新买的粉红色连衫裙,在镜前细细地描了一番,穿上当今的流行色皮凉鞋,清清爽爽地到女人街去。
阿炳正忙着拾掇店里的货物,见阿花走过店门,就问:“阿花,打扮成神姑一样到哪儿卡拉OK?去卡拉OK也不邀我去。”
阿花走近阿炳的店门站定说:“阿炳哥,你也真会逗人乐,我这样的心情还能OK吗?”
阿炳这时很认真地说:“我真想你就在原铺面上重新发货,把贺伟雄拉回来。天下事总是很奇的,你有心去拉,老水牛也能拉回头,我相信你有回天之力。贺伟雄一定很想你,要不他怎么老独自一人在雄燕档口上徘徊?”
“炳哥,多谢你总是这样关心着我。伟雄是好人,是我害了他。我没有本事赢得他,我自己心知肚明。但是我真的舍不得他,我赔了血本也是为了他啊!”阿花低下头说着,他知道阿炳是一位心地善良的男子,把心里掏出来是很自然的。
阿炳走近阿花悄声说:“我估计贺伟雄今晚六点半会准时到,你就先在我店里等着——我老婆已经去顺德运货,晚上九点才回来——你就放心在我店里坐着,如果见伟雄在那儿你再去不迟。你约他去饮夜茶什么的,或者逛逛公园,把心事挑明了,干就来,不干拉倒,不要粘粘糊糊的,大家都不得安乐。”
阿花觉得阿炳心地好,善解人意。他的安排正合她的心意。她在士多店里买了两支甜筒,递给阿炳一支,很感激地说:“多谢你,炳哥。是我害了伟雄的,失去他我心不甘……”她在阿炳的店里坐下来,很想见伟雄一面。
伟雄来过多次了,也是阿炳告诉我的。他的心里老记挂着阿花。美波春风得意,阿花败走麦城。这时候最需要关心的是阿花。这点他很明白。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不是一夜夫妻,却是一夜情。一夜情也是难得的。感情这东西就是怪,一夜情会刻骨铭心的。伟雄也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他还在选择中。虽说同情不是爱情,但对阿花的同情是真正出自内心的,谁说没有爱情的成分?正因为如此,伟雄才难断这段情,他要来寻找阿花,直到找到为止。
九点差十分,伟雄来了。他瘦了许多,那件鳄鱼T恤,显得松了一些,牛仔裤也没有先前绷得那么紧了。他的脸色有些忧郁。他似乎很不在意地走来走去,像在散步,却低着头。
阿花的眼尖,对阿炳说:“来了,我过去了。”
说着她开步出了店门。
“雄。”她老远就喊道。
伟雄一愣,望见阿花朝他走来,立即迎上前去,旁若无人地把阿花拥入怀里。
“找你好苦啊,阿花,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伟雄说。
这话让阿花大吃一惊:说这软绵绵提不起劲的话干嘛?男子汉应该是一条大钢柱儿,风雨不动;不应是麻杆,又轻又松软。伟雄过去不是这样,现在怎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阿花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使劲抱紧贺伟雄,拍打着他的胸脯说:“想死我了。档散人不散,你心地好,但你不能讲泄气话,应该像钢柱儿一样硬起来。想我,就大大方方来找,我还要活像大人样,两年以后,我阿花要完全凭实力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伟雄,我要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和你在女人街跌倒了,就要在女人街爬起来。两年,你给我两年时间,我要女人街属于我的,你属于我的。”
伟雄像抱着一团火,浑身被烧得热辣辣的。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有什么恐惧和忧虑,他的背脊沁出汗来,热汗让阿花的手心也发狂,继而脸蛋也发热了。
女人街这个时候人比较少。美波的店也关了门。伟雄是不是已被美波掳了过去,阿花不知道。伟雄和美波究竟怎么样她不管,她只顾我行我素。她不问伟雄到底作何抉择,只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就怎么说。她也不理睬世人怎么议论她,她大大方方出入女人街和官下街。
“我们去消夜吧!”阿花说。“珠江边的大排档好,可以看船艇在江上行驶。”
她仰起头,理了理飞扬的头发,拉着贺伟雄步出女人街,朝沿江路走去。
大排档靠近江边。四五十张矮台矮凳沿江摆着。江边弥漫着煎炒的香味。鸡、炖羊肉、炒田螺以及各种烫料、菜肴一应俱全。闲着没事的男女相邀着前来消夜,享受一下珠江的风声水声歌声。这热闹的情景,一直到凌晨五点。
阿花和伟雄要了一盘田螺,几样小炒,开了几瓶啤酒,开始狂饮。不知哪来的雅兴,他俩像小孩一样呼啦啦地猜起拳来。谁输谁饮,不得赖账。阿花气势逼人,手气挺好,总是旗开得胜,让伟雄喝得脸红脖子粗。四瓶啤酒已经下肚,还有四瓶在等着。
“我们要醉乐,不要醉死。”阿花说着灌了一大杯。
“什么叫醉乐?”伟雄已有几分醉意,睁着眼望着阿花说:“醉了就乐了,是这样的吗?”
“是的越醉越乐……我们还有好多天没有乐了……”阿花忽然叹道,“这样忧愁下去,世界就好像到了末日了。”
伟雄忽地把杯停下来,呆呆地坐在那儿,两眼无神,喃喃地说:“美波……美波也是为我好。我他妈的能伤害她的感情吗?”
阿花把酒杯放在台上,双手摇着他的肩膀,说:“伟雄,是的,不能伤害她的感情。美波是个好姑娘,……将来,感情这东西是会变的。有一天,你认为我值得你追的时候,你再回头不迟。”
伟雄斟满了两杯酒,把一杯敬给阿花,自己举起一杯说:“阿花,阿花,就……就凭你这句话,我……我敬你一杯……”
酒力本不强,喝多了也就强了。伟雄不胜酒力,几个来回已满天星斗,口出狂言,当场昏昏沉睡。阿花是经过“酒精考验”的人,即使再喝五瓶,也不在话下。这时她正在兴头上。她把贺伟雄搂到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睡去。她像抱着一个孩子,一个顽皮的睡着了的孩子。她喜欢听人有节律的呼吸。用手抚摸他结实的背脊。
大排档老板不打扰这对他们以为是情侣的人。打来一壶热茶,说:“刚泡的龙井,解解酒吧!”
“谢谢。”阿花没有望他,只是礼节性地应道。阿花就这样让伟雄躺在自己的怀里,直到凌晨五点,大排档收场。
伟雄还未醒来。
她使劲把他扶到江边的长椅上,让他躺在椅上,自己则坐在旁边守护着。
太阳升起来了。金灿灿的色彩涂满珠江。汽笛长鸣,在金色的江面上划过。金色的珠江把阿花的脸映照得特别美丽动人。虽然一夜未眠,但她依然精神饱满,风采依然。
看看已是八点半,她把贺伟雄推醒。
还有几分醉意,贺伟雄在迷糊中勉强站起来。头很晕,脚步虚浮,不能独自行走。
阿花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回到女人街“大波新潮时装店”门口。
众姑娘已开店门。美波正好在档口挂衣服,衣着光鲜,楚楚动人。
她一眼就看见阿花搀扶着贺伟雄直朝店走来。惊愕间,阿花已开口说:“美波小姐,不瞒你说,我俩昨夜在沿江路的大排档消夜,喝多了点……我把他扶回来交给你……请验收。”
美波忙走出店边,扶着伟雄,边说:“阿花,谢谢你了,谢谢……”
阿花理了理头发,笑了笑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说完朝官下街方向走去。